自昨夜听了那老翁的话,奚明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总担心发生什么,几乎一夜未曾合眼。听着院中嗖嗖的风声,偶尔几声犬吠让他心生一颤,起坐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第二天他顶着个熊猫眼,收到花铃人传来的介绍信函时不禁懊悔:自己这是有正事的,居然因为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彻夜未眠。
奚明自己只身一人按照昨天的路线又去了醉花楼,路上经过那小路时,特意留心看昨天的老翁是否还在,却不见了踪影。
只当是偶然吧,他安慰着自己。
等奚明到了醉花楼,轻手轻脚推开了花铃人的屋门,对方还没有过来。他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下,放松了身体,轻轻靠上椅背打了个哈欠,端详着四周精致的装潢。
晨光淌过雕花木窗,在琴的断纹上凝成琥珀色光斑。琴通体泛着青黑,倒像是从焚过香的古墓里挖出来的。
他一时看得入迷,不由自主上前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浅浅抚摸着,粗糙的触感随后泛上指尖。
纱帐被风撩起时,缠枝莲纹的阴影爬上琴面,那些冰裂断纹竟似活物般游走起来。琴头嵌着的和田玉沁着血丝,倒映出铜雀烛台上一缕残烟——昨夜留下的松烟墨还在砚中未干,镇纸下压着半阙新填的词。
“呦----谁家的夜猫子?”熟悉的声音像风铃一般拂过耳边,只听了开头便已知道了来人。奚明一时尴尬,手指摸了摸鼻尖,端正行了个礼:“刚看这琴实在漂亮,冒犯了,还请姐姐恕罪。”
“这是为故人留给我的,不碍事。”花铃人今日妆容依然淡雅,一双凤眼周围浅浅涂了层粉,发髻高高梳起,只配了一支木簪,却盖不住那周身优雅的气质,一颦一笑间尽是从容淡定。
她转身从粉色纱帘后的黑木柜中取出一个盒子,那盒子镶嵌着各色珠宝,打开是一套完备的工具和肤色一般的东西,乍一看像是一张张薄薄的人皮叠在一起。
花铃人细细为他敷上那人皮,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脂粉和不同类型的小刀,她手上动作着,朱唇轻启语速轻快:“听我说,此番你前去先与人接手。切记七日之内回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过久停留。无妄教依山而建,后山乃为门派禁地……”
“姐姐为何对这里了如指掌?”奚明暗自在心中记下,感慨规矩竟然这么多。
“我既要帮你,自然是要先打探清楚。莫非你连我都不放心?”花铃人嫣然一笑,轻轻勾了勾他鼻尖,从盒子中又拿出一些像是肤色一般的泥质物,那清新的香味便扑鼻而至,惹人心扉却又止步于此,“尤其是,不要擅自行动。每日按我说的给自己敷上这些,不要暴露了身份。”
她温声交代,奚明连连点头。待一切都完成之后,奚明迫不及待地大步跨出门,按照交代的地址准备赶过去。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琴声,仿佛可以见到一幅画面令人心醉:花铃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悬在第七弦上,琴腹传来空茫回声,仿佛有人隔着千山万水轻叹。
待他走出醉花楼,仍然在一丝琴声的余韵中久久难回神。周身渐起一阵市井喧嚣,他策马前驱,直奔郊外无妄山下的望言山庄,去和接应的人会面。
“望言山庄。”奚明叫停了马,看着不远处高大的木门,便是与无妄教的人接手的地方。照信上说的,他应该在此处等上一夜,第二天便会有人介绍他进去,以修习散客的身份在山上小住几天。
在无妄山脚下立起一块高高的牌匾,全部是木质的门墙围起一个个独立的房屋,屋前排都是一盆盆的绿植,而地上乍一看是规律整齐的花丛,风一吹层层叠叠泛起涟漪。
他敲开山庄的门,向主家要了间房,一切规规矩矩的。领他去房间的人像是这里的小童,他年纪不大,低眉垂袖,一身淡蓝色布衣。奚明进房门时道了谢,接着一脸疑惑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这天这么冷,怎么院中的花草生机盎然?真是神奇。”
“我们家店在无妄山脚下,每年的花草肥料都是从山上取的,自然是不同寻常,一等一的好。”那小童客气地赞扬一番。
“瞻仰已久。此行我也是特地来无妄教修习的,早听闻咱们教派奉行老庄之学,九转成真,以丹药清修闻名于世。”奚明眉眼弯弯,他眼瞳似融了幽潭的墨,漾着碎银般细碎的光,真诚生动地凝视着对方,手中变出一小块碎金,“不知小公子您能否再指教指教,了解的这些……哪里可还有不足之处?”
对方见他如此真诚又端正的样貌,心中略微放下了戒备,抱拳行礼,熟稔地笑了笑,很快便心领神会。
“公子,您这就见外了,八方来者都是客。”接着他转了个身,看四下无人,手一晃碎金便进了他口袋,像抹了油一样,“据我所知,无妄教其实对寻常修习之人约束是不多的,入门通常会配有‘涤尘丹’,配合功法洗髓伐经。近年来教主清虚子闭门潜修,听闻已有肉身飞升之势……”
听了他交代一大堆,把这教派吹成了天上人间第一流,奚明心中暗自啧叹。怪不得皇室急着找天枢卷集,这离京城还不远呢,都已经把教派奉若神明了,倒也罕见。
他道了谢,便按照信上的指示进了自己房间,在房间中梳理着刚才知道的消息。
这无妄教教主常年闭关,他座下的五名大弟子主事,偶尔接纳江湖修习之人,同时也派弟子外出潜学。虽以老庄无为思想为指导,但也对周围的百姓很是关爱。既擅长炼制丹药,又经常布衣施粥,曾与药王谷联合行医济世,在民间的口碑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