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出去了不到大半天,回来时却被钟无拦着不让进屋,在门前守了快一个时辰便见着闻公子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嗯,”谢知仪侧过来看她,声音很轻,“怎么样?”
春桃见状便趴在榻边,两人挨得近到她能看见小姐眼尾处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心中对这闻公子的讨厌便又升了一档。
“小姐莫怕,岑公子读了信后一口便应下了,只是想见见您,明日亥时在闻府东南角竹林后,您不愿去也无妨,岑公子说他等一刻便离开。”
闻家乃四合布局,东南角竹林前正是闻清许所住的正房,谢知仪怕同他撞个正着,却又实在想当面问问岑寄究竟如何打算,怎样把她带走。
那时闻清许大概睡下了,他向来睡得早。
如此安慰着自己,谢知仪便见几个青衫侍女捧了饭菜进来,矮脚木雕小几放在春桃起身收拾平整后的榻上,热腾腾的饭菜就摆在她面前。
像是出去平复过心情的青年不慌不忙地进来,“都退下吧。”
不明所以的春桃赶忙给自家小姐披了件外衫,将领子系得严严实实又点了几盏灯才下去。
可案上只有一双象牙箸。
披了衣裳的谢知仪便自在许多,以为他要看自己吃饭,抬手正欲拾箸,东西便被只骨感极佳的大手取走。
?
做什么?
她面上不解太明显,闻清许动作自然地坐在榻边,夹了块去刺的柳蒸糟鲥鱼到她唇边,恩赐般解释道:“念在过往情分,你生病时本官帮衬一二也是理所应当,不必感恩戴德,张嘴罢。”
大抵是将自己调理好了,他此刻还有闲心欣赏谢知仪厚薄适中的饱满唇瓣。
谢知仪忽地有些怀疑,难不成昨夜他也发了高热,将脑袋烧坏了?
“……我病的不是手。”
青年瞥她一眼,难得地眉目舒展几分,“不如少使些力气痊愈得更快,本官虽说月有进账,可这上好的药材日日耗着,谢小姐可知晓要花费多少银钱?”
果然,一提银钱她便乖顺多了,话还未说完少女猫儿一样衔住鱼肉卷进口中。
谢知仪愤愤地嚼着,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从前是他嫌她话多,今昔竟然完全调转了。
刚上任的吏部侍郎缺银钱?他自己说着竟不觉可笑。
“吃些粥。”
又是一勺吹得温热的米粥入口,谢知仪记事起还是头一回用饭时两只手闲着。
手上缺点什么的感觉强烈,她只能两手攀住桌沿缓解这种诡异的羞耻与无措。
闻清许见她一副坐得端正等待投喂的模样便觉着心情大好,细如葱段的两手乖顺地搭在桌面。
若是一直这样乖就好了。
哪里还会惹他生气。
他正愉悦着,手下便没了分量,见她一直吃还以为是睡得多了没用饭才吃得这样多,于是怜惜地又舀了碗鹅肫掌汤喂。
谢知仪被他一筷接一筷一勺接一勺喂得连嚼都嚼不及,吃到胃里涨得要命,只觉着吃下去的饭食一路从胃里积到咽喉处,梗得她难受。
油腻腻的鸡汤刚下肚,便再也忍不住,整个人将身子一扭狼狈地伏在榻边“呕”一声吐了满地。
黑糊糊的药汤和着黄白相间的浓稠物甚至劈里啪啦地溅到闻清许来不及躲避的月白袍边。
孙契被钟无连提带拽地从药材堆里拔过来时还在纳闷,进来便看见闻家小子的脸色简直黑如烧糊的药材锅。
那姑娘抿着唇坐在榻上老实得很。
“这屋里什么味道,”孙契捏了捏鼻子,“闻大人叫我过来是给谁看?”
脏物被收拾得很干净,除了那股还没被熏香盖住的酸苦味儿。
闻清许按了按抽动的眉心强忍住不适开口,“给她看看,吃着吃着忽然吐了。”
孙契便隔着衣袖开始给人把脉,越把越不对味儿,咂摸咂摸嘴奇怪道:“脉象由实转缓,并无大碍啊,谢姑娘用饭时没觉着撑?怎能将自己吃吐了,煮些陈皮生姜茶缓缓罢,再将药重新煎一贴吃。”
闻清许越听脸色越差,视线扫至老老实实坐在榻上脑袋也不敢抬的谢知仪身上便实在没忍住,不可置信道:“吃撑了你怎得不说?非叫我将你喂吐了才行?”
“……”
谢知仪也没料到,她本以为自己能忍忍,哪知那鸡汤一下肚便翻江倒海地吐了。
她觉得丢脸,声音也小了不少,“你喂得太快我哪里插得上嘴?”
孙契一下回过味来,视线在两人身上一来一回,半白的浓密胡须都遮不住上扬的嘴角。
怪他粗心没仔细思量,照料个病患都照料不好。
闻清许更觉丢脸,摆了摆手,“孙契你快些煎药去,莫在此地停留。”
随即对气势几乎弱到没有的少女道,“谢知仪你真是,吃不下了你倒是开开口,闷头只管张嘴,我还纳闷你怎得胃口这样好,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