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站在柜台里从头到尾打量一番祁观槿,将柜台上的玉佩拿起手,用放大镜看起来。
“玉倒是不错,但是你这刻了名字,我也卖不起价啊。”老板看他脸色匆匆,急着脱手,将价格压得很低。
“我只给你这个数,你要是愿意我就手下。”
“好,成交。”
这块承载着他来历的玉被祁观槿卖了五十块钱。
他需要钱,这是他犯的错误,他不想用哥哥身上的钱。他脑海里自虐的放映起孟闻在床上烧得说胡话的样子,钝刀子割肉,疼的他血肉模糊。
从私人诊所出来时,祁观槿看到不远处有人在街上扫视着,他避开目光,假装蹲在水果摊边买水果,等人过去时,他挑挑拣拣一袋子柑橘,冲老板道:“就这些,上称看看。”
回到招待所时,他将柑橘放在前台,来不及给前台道谢,急冲冲的跑了上去。
祁观槿将口服药喂进孟闻嘴里,拿出棉花和消毒用品给孟闻清理伤口,他找医生拿的都是治外伤的药品,以及一些退烧的药。
忙活了半天,祁观槿终于将伤口清理好,把破掉的短袖扔进垃圾桶。一指长的伤口和衣服黏在一起,清理时流了不少血。
他仔细问了诊所的医生,怎么处理伤口,但还是笨手笨脚让孟闻难受。
屋里泛着血腥味,床上孟闻脸色苍白,浓眉紧蹙,嘴唇泛白。
医生说了得多喝水,高热会带走体内水分,需要不停的补液。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脆弱的孟闻,像一件玻璃,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祁观槿担心孟闻后半夜又烧起来,足足守了一晚上。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祁观槿拿着温水壶下楼去打水,碰见前台的姐姐值夜班。
女孩见他下楼打水,冲他道谢:“怎么起得这么早,你昨天买的柑橘很好吃。”
祁观槿微微一笑,眼下有明显的淤青,“不用谢,我还得谢谢你昨天借给我帽子,我等会上去给你拿下来。”
女孩摆摆手,这种小事她并没有放心上,她看着祁观槿有些欲言又止。
“那个……你和住进来的那个人是不是惹了什么事啊?”
祁观槿脚步一顿,转身看着女孩,目光有些发凉。
女孩连忙摆摆手,向祁观槿走来,“昨晚有人来问有没有入住的客是两个男人,小的那个长得很漂亮,我就猜到是你。”
祁观槿有些戒备的看着女孩,手里的温水壶被他死死握在手里。
女孩见他表情严肃,连忙道:“我没有告诉他们,你……你不用担心。”她只是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不像那人嘴里说的那般,她做这份工作也有两年,什么客人没有见过,识人的本领还是有的。
“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把我说出口。
“哎呀,这没什么好谢的,只是我悄悄告诉你,那些人可不好惹,在我们当地也算是□□了,边城就这么大,我们老板做招待所的,我也知道一点。”女孩笑意盈盈的安慰祁观槿,语气温暖。
那些坏人嘴里能有什么好事?
祁观槿回到房间里,没想到孟闻竟然醒了。
孟闻光这上身坐在床边,皱眉看着进来的人,垃圾桶里全是用掉的止血棉和绷带,他下意识想要活动一下肩膀,就被人拦住。
“别动,哥哥,你背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医生说要是刀口过大是要缝合的,你昨天烧得厉害,又不让我带你去诊所,我就买了些药回来。”
祁观槿不敢保证现在这里还算安全,他没想到那群人竟然打听到了旅馆,他们不能一直窝在这里,迟早有天会被发现的。
孟闻转过头想要看后背的伤,但身体像是吱呀作响的生锈铁门,动一下都有些费劲。
孟闻没问他怎么出去的,撑着床边站起身说道:“尽快离开这里吧,那伙人是不会罢休的。”
他穿上祁观槿买回来的衣服,有些头重脚轻。
胸口传来一阵热意,孟闻低头,祁观槿将他抱住,声音有些哽咽,“你身后的伤疼不疼,留了好多血。”
这一刀本来是祁观槿受的。孟闻却将他护在身下,硬生生挨了一刀,还一直忍着不说,如果不是他发现孟闻后半夜发烧,他甚至不知道那是刀伤。
孟闻不让祁观槿担心,在卫生间里处理了一番,但这伤在后背,孟闻根本就不好处理。
“还好,别哭。”
泪水打湿眼眶,眼尾洇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祁观槿眼尾发红,眼睛有些肿,像一个粉嘟嘟的寿桃。
一看就知道这是私底下偷偷狠狠哭过。
两人快速收拾一番,退房走人一条龙。
事实证明,认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
两人刚从招待所出来,就撞上了钱老四手底下的人,这几人在外面喝了一个通宵,互相搀扶着肩膀,踉踉跄跄的走在街上。
其中一个男人醉得较浅,看到祁观槿时吼出声,“卧槽!他们在这里!”
祁观槿回头一看,这不是那天饭店大厅里的那几个人吗?
孟闻拉着祁观槿的手就在街上狂跑,身后那伙人喊打喊杀,追着两人跑了几条街。
祁观槿担心孟闻的身体,高烧刚退,这么个跑法伤口肯定会崩开的。两人好不容易挤上一辆小三轮,累得喘不上气来。
祁观刚才为了护住孟闻,刚才背上挨了好几下,但也没有孟闻严重,孟闻见他受了伤,不管不顾,将人往死里揍,两人不要命的样子硬是吓退了这几人。
手心传来一阵湿热,祁观槿低头一看,一手鲜红。
“哥!哥你没事吧?”孟闻此刻已经听不见声音,大脑昏沉,眼眶发黑,陷入黑暗前,只听到祁观槿焦急的呐喊。
祁观槿让三轮车司机开得很远,一直到城西才背着孟闻下来。
小诊所里只有一个人守在药柜边打瞌睡,城郊没什么生意,这个点不少店门都没有开门,他打着哈欠将卷帘门拉起,身后响起一道阴郁男鬼般的声音。
“医生,麻烦救救我哥。”
男人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背上背着个人,瞳孔很黑,看人时没什么情绪波动,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
开门大吉,医生晕乎乎的想,连忙打开门将人带了进去。
“嘶,这伤口都崩裂了啊。”医生皱眉看着孟闻背后的伤,抬眼对祁观槿说道:“这需要缝合,你来按住,我给他清创。”
小诊所不像大医院,可以用麻药,国家对麻药的管控很严,用一瓶是需要层层报备,这样的小诊所根本没有。
祁观槿的脸色白的如同一个死人,低头凑在孟闻耳边轻轻呢喃,“哥哥,医生在处理你背上的伤口,你别动好吗?我陪着你。”
他手上使劲,将人摁在床上,不停在孟闻耳边说着话,十指陷进黑发之中,骨节有些发白,轻柔的安抚这孟闻。
孟闻朦胧间听到祁观槿的声音,后背僵硬的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一直到医生处理好创口,祁观槿一口气吐出,有些虚脱的弯下背脊,他轻轻抱住孟闻,眼神无光,浑身颤抖。
他不敢带着孟闻去住小旅馆,也不敢在街上乱逛,祁观槿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背着孟闻就去了这附近的公墓。
在鬼和人之间,祁观槿选择和死去鬼魂在一起,也不愿意和人心纠缠。
他运气好,在坟地里找到一处破旧的小屋,看样子应该是以前看守坟地的人留下的。
孟闻躺在木板上,开始发烧。
“你哥哥的伤有些严重,还是要去大医院弄,伤口发炎会引起高热,你一定要注意你哥的状态。”
祁观槿牢记医生叮嘱,用旧毛巾给孟闻退热,后半夜的时,孟闻连药都喂不进去,祁观槿急得不行,不停在孟闻耳边哀求。
“哥哥,求求你,把药咽下去,求你了,你不能不吃药,我真的好担心你啊。”
木板上的人紧闭双眼,耳边是祁观槿的哀求声,孟闻烧得意识不清,努力将口中的药咽下去,不一会嘴里流进一股水流,他紧闭着双眼,喉结滚动把水喝下。
祁观槿唇边带着水光,眼皮发红,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孟闻。
他真的是个祸害,哥哥身边为什么会有他这样的惹祸精,自己惹出来的事,受伤的却是哥哥。
这样一点都不公平,祁观槿吸吸鼻子,双手抱膝盖一动不动看着孟闻,昏暗的房间内,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孟闻有些发粗的呼吸声,外面虫鸣声混着风声,呼呼的吹着玻璃。
摒弃坟地呼啸的风声,世界安静而专注,专注到只能听见孟闻的呼吸。
祁观槿听着这道呼吸声,眼皮有些发沉,慢慢睡去。
他睡得不安稳,梦里全是白天的场景,他背着孟闻来到坟地的小茅屋,身上的钱全拿来治了孟闻的伤,没剩下多少,最后一点买了一些饼干和面包,他没舍得吃,这是买给哥哥吃的,他不能动。
他知道哥哥身上有钱,但那是哥哥的,他自己惹的事有什么资格用哥哥的血汗钱?
他没脸。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祁观槿冲向满山的坟墓,吃着墓碑前的贡品,边吃边冲着墓碑上的人磕头。
“对不起,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磕头”他疯狂的冲着墓碑磕头,枯枝和石子将额头弄得青紫,少年一边往嘴里塞着贡品,一边哭着磕头。他不能倒下,他要等哥哥醒过来,哥哥是他的命,是他的骨血,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
哭嚎声在坟地间响起,哀痛无助,四周静悄悄的,墓碑肃穆无悲无喜,风声混着哭声飘向远方,散落大地。
没人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尝尽世间苦楚,冲着山野间的坟墓哭泣。
漫山坟墓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