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见逃不掉,立马转头朝两人跪下磕头,嘴中不停说着。
“求老爷夫人饶命,你们想怎么样都可以,求你们饶我一命,我还有一个妹妹要养,我们实在是快饿死了,才做出这种事。”
孩子磕的脑袋都出了血,魏珩看不下去,将人扶了起来,又拉了拉易寒,示意他这事算了。
“东西拿出来。”
小孩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一些碎银子,颤巍巍地交到易寒手中。
魏珩接过荷包,有点不忍心,拿了一两碎银,想要接济这个小孩,却被易寒拦住了,他有些不解,他不觉得对方会是这种冷血的人。
易寒从包袱里拿出一包糕点,交到魏珩手中。
“那点银子,你觉得他护得住?怕不是在给他招惹杀身之祸。”
易寒压低了声音在魏珩耳边轻语,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小夫妇之间的恩爱私语罢了。
魏珩也明白他话里的含义,看了眼四周的环境,将糕点放到小孩子脏兮兮的手里,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孩子满脸喜悦地将糕点揣在怀里,不停地鞠躬道谢。
“谢谢老爷夫人,祝你们以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完他就一溜烟小跑离开了,魏珩被他的话逗的笑了笑,这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怎么意外的有意思呢,确实也是祝福的话,只是场合不对而已。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是眼前一亮,纷纷围了上来,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渴望的目光,嘴中说着恭维祝福的话,伸出的手却昭示着他们明晃晃的目的。
魏珩被这些人的行为吓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一双双渴求的眼睛,他从未碰上过这种情况。
“滚远点,再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易寒冷冷出声,那些人都被震慑住了,带了几分不甘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悻悻离开。
看着这样的场景,魏珩皱着眉,这些百姓究竟是困苦到了何种地步才至于如此,而这样的情况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是父皇在位时便有吗?还是要追溯到更久远的时候?
“你帮不了所有人,要想改变这些,只能从根本上做起。”
清冷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珩微微颔首,随即便忽然察觉到,这是对方在安慰他吗?
这安慰人的方法倒是……别具一格,很有他的个人特色,他笑了笑,拉了拉他的胳膊,两人继续向着城中走去。
到了热闹的闹市区,这里的氛围十分沉重,每个人都带上几分战战兢兢的,这里的人嘴中都讨论着刚刚发生的大事。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城门口查的这么严?”挑着菜的大妈抹了吧额上的汗。
“呦,刚进城吧。知府公子可是被杀害了,这知府大人正满城搜人呢,喏,城门口贴那两画像就是凶手。”
旁边卖菜的大妈顺势说道,还指了指城门口的位置。
“真的假的,门口贴的可是两个天仙似的姑娘,她们能这么厉害?”
“怎么不可能,我昨天可亲眼看着那知府公子将两个姑娘带回去,肯定是他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
大娘压低声音说着,生怕被别人听去她嘴中的话。
“不知道多少好人家的姑娘糟蹋在他手里。”
那大娘嘀咕了一句,叹了口气,现在这样倒是好,知府公子死了,也不会再有姑娘遭殃,那两个姑娘可做了件大善事啊。她心里默默乞求老天爷,别让官差抓到她们,不然她们的下场……
两人走在街上,一队官差拦住了两人,拿出画像看了看。
“官爷有何事?”
“你们从哪里来的,要去做什么?报上名字,还有路引。”
“我们是从附近的广平城来的,打算前往淮陵做生意,这是路引,在下名唤方平,这是我的夫人,秦氏晚娘。”易寒拱手作了一揖,然后将路引奉上。
官差对视了一眼,这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他们也不欲和这样的书生纠缠,再说,他们抓的还是两个女子,将路引检查一遍,核对无误后就打算放人离开了。
“等等,你们两个站住。”
易寒的脚步止住,安抚地拍了拍身边人的手,再次回身拱手作揖。
“不知官爷还有何要事?”
“你的夫人……倒是生的高。”
魏珩抬眸瞥了一眼那说话的人,又快速低头。
那是……昨天那知府公子身边的狗腿子,他见过他们两人,而且,易容换脸易,改换体型身高却是不太可能的。
“晚娘那边的人都是生的这般的。”
易寒脸上微微一笑,眸中却没什么笑意。
“你夫人到现在似乎还没说过一句话。”
男子犀利的眸光扫向对面这对夫妻,虽然与昨日那两个女子面容完全不同,甚至是性别,但看到这两人并立时的那种感觉……若他娘子再是个哑巴,那便也太过巧合。
“官爷,且不说晚娘她一向怕生,她自小便因一场大火被烟熏坏了嗓子,她的声音实在是……”
“我不介意,让她说一句。”那人眯了眯眼睛,看向那个垂眸的女子。
“夫、君……”
魏珩刻意压了嗓音,让声音变得沙哑,又一字一顿地说着,仿佛十分艰难。
他垂着脑袋,往易寒身后躲着,像是十分害怕,易寒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又转头看向一行官兵。
“官爷,这下行了吧。”
“得了,就让他们走吧,我看就没问题,就你事多,还有好多人要查呢。”
领头的官兵喊了一句,那人还有几分不死心地看了眼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
两人在渡口处果然碰上了更加严格的盘查,不过在渡口处的守卫看到一男一女且面容完全不同时便已经在心里放松了警惕,他们顺利出了坐上了前往淮陵的渡船。
这是一艘前往淮陵的商船,船上除了船员,也有不少搭船前去的人,有商人,也有前去办事探亲的。
两人坐在甲板上,吹着风,旁边也有不少坐着聊天的人,有无事的船员也有坐船的人。
“淮陵最近可不太平,我们这些在两地跑的也不安生。”一个船员灌了口酒,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
“谁说不是呢,这查那么严,我们又要往外掏不少钱呢。”一个商人叹了口气。
魏珩听到这里,手微微紧了紧。
“这……我听说,那谁来着。”船员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有些苦恼地想着。
“是威远大将军,这淮陵原也是是他裴氏的封邑。这裴家为南魏也称得上一句鞠躬尽瘁,可这新帝一登基便是赶尽杀绝,如今都落得个阶下囚的下场。”
一身素袍,头戴方巾的书生模样的男子满脸不平地批判着。
“哎呦,张大秀才,知道你愤世嫉俗,你可少说两句吧,这被人听到了,保不准可是要,咔嚓。”
张秀才身边的同乡人赶紧阻止,还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张秀才轻哼一声,便也转过头不说话了。
“倒也不全是这个,听说是平京跑了个要犯,说是很有可能往淮陵去,现在正闹得满城风雨呢。”
商人接着补充道,还不忘抱怨一句。
“这要犯都被抓了,认命伏法就好了,还越狱四处乱跑,搞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不安生。”
魏珩听到这里,倏然起身,走回了船舱中,易寒则是继续坐在那里,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好好想清楚他接下来的选择。
他这一待便是到了用午饭的时间点,易寒敲了敲房门后便直接推门而入,魏珩正坐在桌前,手上拿着笔写着什么,他走近看了眼,是在誊抄医书上的内容,细细一看,竟然已经写了厚厚一叠。
“手不想要了就直说。”
易寒将一碟糕点放在他面前,原本他将他的手治到能用就已经不易,如今伤刚好不久就作死,过度劳累,一下子写那么多东西,到时候复发,严重一点这辈子都别想拿笔。
魏珩抬眸对上面前人的眼睛,他的眼里满是无助和迷茫,他想要求助他,毕竟这一路上,他都像是启明星一般,指引着他前行。
“想清楚了吗?”
易寒没有管他眼中的乞求,而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
魏珩张了张嘴,他其实想问,他是不是就不应该被救出来,他死了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就像那个商人说的,他本来就该死的,他死了,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么多事。
对方说不定也不会被卷入这些纷争,自由自在地行走江湖,而百姓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他清楚,他听了这番话肯定会对他失望至极,费了千辛万苦救出来的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
魏珩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温热,一滴水顺着脸颊滑落,这是他除了父皇母后的死外第一次哭。
易寒面对突然掉眼泪的某人有些无奈,怎么就哭了,他也没说什么重话吧,他只能拿出手帕帮他拭着眼泪。
“我……是不是应该死在那里?”
魏珩垂眸对上正蹲在他面前的人的眼,对方拿着手帕的手顿住,旋即将帕子塞到他手里,起身。
“魏珩,这就是你想了这么久的结果。你因为别人随意的一句话便动摇了?”
对方的声音很冷很平静,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他的心上一般。
“我原以为你堪当大任,没承想,你曾经所学的那些经世之法、治国之术不过是些末学陋识。”
“那商人之所以会有此番话,不过是因他的立场与眼界,他窥不得南魏全局,你也见不得吗?”
“还有……你的生死,从不应该由他人决定,它的价值和意义,从来只在你一人身上而已。”
易寒冷冷看着面前垂眸深思的人,空气一时之间陷入了静默,氛围有些沉重和压抑。
“谢谢,我明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珩才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眼眶还有些红红的,不过眼中却不再迷茫。
“当真?”
“当真。”
“过来,为你梳妆。”
易寒看了眼因为眼泪而花了的妆容,几道黑线和一片晕红在脸上着实不美观。
他去接了热水,将毛巾打湿,细细擦拭着花了的妆容,随后拿起工具描画。
“别动。”
“有点痒。”
易寒没接话,不过手上动作更轻了点,魏珩保持着这个动作,眸光却在细细描摹着对方眉眼和神情。
“好了,手拿过来。”
一一放好工具,铜镜中的那张脸又恢复如初,依然美艳动人。
易寒轻轻揉按着魏珩手上的穴位,为其疏通经络,缓解之前过度用手的疲累。
双手被温暖包裹,轻缓的按压将之前那种刺痛的感觉消去,取而代之的舒适和放松感。
【宿主,你好厉害,我感觉你都可以去心理疗愈部门了。不不不,按你的能力,还是待在我们这里好,赚的积分多。】
666由衷地感叹,魏珩之前还一副生无可恋,人生无望的模样,被自家宿主一通嘴炮,就这么说好了,也是奇迹了。
【呵。】
易寒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挺无语的,他倒了什么霉,才摊上了这么一个随时可能emo且十分容易挂掉的脆皮。
“抱歉,下次我尽量不添麻烦,我只是习惯在思考的时候写点东西。”
魏珩定定看着握着他手的那双手,虽然……他还挺喜欢这种按摩的舒适。
“改掉。你应该知道自己这双手的情况吧,如果不清楚,以后别说我教过你医术。”
“清楚。”
魏珩垂着眸,他在天牢时被用了极刑,如今能够写字和正常行走都是奇迹,托了对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的福。
现在的他确实称得上一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手上提点稍重的东西都会抖,更别提握剑拉弓。至于腿,行走没问题,但是要跑却有点难,骑马什么的也别想了。
“好了,先用午膳。”
“嗯。”
魏珩走到桌边开始吃糕点,易寒则收拾起桌上有几分散乱的纸张,上面的字迹一笔一划皆端方得体,规规矩矩,只是从上面深浅不一的墨迹可以看出其中所隐含的浓烈情绪。
他将纸张码整齐放在桌上,又翻了翻旁边的那本医书,除了他自己以前做的那些笔记,还新添了不少。
“那个,我不是……”
“书给你了,你爱做多少做多少,如果需要,我那里还有不少。”
他放下医书,转身出了船舱,船上似乎有不少对淮陵之事比较清楚的人,正好可以去打听一下。
“张兄,不知在下可否向你打听一些事情?”
“易兄客气,你想知道什么?”
张秀才也很乐意跟这位船上唯二的读书人交谈,他和他交谈过几句,可以看出他的谈吐不凡,学识渊博。
不过让他疑惑的是易兄说他并无功名,只是一介行商,他还从未碰上过这般商人。
“我想知道淮陵的事,此次我携内人前去不只是为经商,还有探亲之意。”
“不知你们所探之亲是?”张秀才面上露出几分试探与打量。
“实不相瞒,我妻子娘家的一个远房表亲在将军府打杂,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我妻子听了,便一直在房内难过。”
易寒靠近,微微压低声音,似乎是在忌讳什么。
“这,令正可有事,方才是我失言了。”
“无碍,已经歇下了。还望张兄告知。”易寒拱手作揖。
“行,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威远将军府的人不久前就都被下了大狱。”
“不过据说……几日后便会满门抄斩,不过那昏君放话,只要废太子肯主动现身,便可以一人换全府人的性命,这些你去了淮陵便都能知道。呵,要我说,那昏君根本不可能放过任何人。”
“唉,这新帝登基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还行此暴虐之行,日后南魏怕是……前途堪忧啊。”
“多谢张兄告知,不知你此行前去淮陵是为何事?”
“前去乡试。”
南魏式微,身为学子,他自然希望能为南魏贡献自己的力量,哪怕能改变一点。他相信,有众多有识之士也与他一般,就算只身化为点点萤光,聚在一起也可照亮黑暗。
易寒看向面前脸上满是坚定与义无反顾的张秀才,他从他身上看到了文人的那一腔热血,为国亦为民。
“那便祝张兄前程似锦。”
“你的话我收下了,不过令正那边……”
“迟早要知道的。”
易寒起身却并没有回房内,而是走到了船上另一个商人那边攀谈。
“赵老板,听说你也是去淮陵那边做生意的?”
“没错,我是做茶叶生意的,易兄弟怎么说?”
易寒看对方那表情,一看就是抱着觉得可能谈生意的想法。
“我也是打算去淮陵的,不过打算做的是瓷器生意,我第一次去那里,还不太清楚那边的情况,想找你问问。”
“瓷器?行,那我也跟你说说。这渡口的货物都会有官府的人检查,你啊,要是想早点且完好无损地拿到,要么有人要么有钱,跟那边的领头打好交道。”
赵老板侃侃而谈,谈着他这些年来作为过来人的经验。
“这在淮陵开商铺,在偏一点的地方倒是没差,好点的位子,就得交保护费了,不然开不下去。”
“那里一直都是这样的?”
“易兄弟不是做生意的?”赵老板有几分惊讶地看着他。
“最近攒了点积蓄才打算的,不然也不会找赵老板来取经了。”易寒轻轻笑了笑,面不改色地继续编着。
“唉,应该说全国哪个地方不是这样的,淮陵还好点呢,我跑过不少地,都这样。”
赵老板叹了口气,面上无奈,不过这些于他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他也不指望其他的了,别再像这次随意涨价,狮子大开口就行。
“这做生意倒是有许多学问。”
“以后你需要学的还多着呢。”赵老板笑着拍了拍易寒的肩膀,满是长辈的和蔼。
易寒笑着谢过了赵老板,走过船舱回房的路上,不经意间又听到了一个消息,灵州洪涝,死了不少人,甚至有了点疫病发生的征兆。
灵州,是与北黎接壤的一处小州府,那边植被茂盛,还有瘴气弥漫,水泽丰富,原剧情里是那位尹神医所在的地方。
现在这个时间点,黎清还好好待在北黎呢,他的注意力也不应该放到这上面。
他推开门,魏珩正继续翻阅着医书,桌上的碟子已经空了。
“我刚刚打听到了一点淮陵的消息。”
“什么?”
魏珩放下书,脸上带了几分急切和紧张,仿佛既想听到,又不敢听到坏消息。
“威远将军府所有人都被下狱,不日后处斩。”
听到处斩二字,魏珩紧紧地攥着手,尽量不表露出自己失控的情绪,易寒走近,将他的手拉起,慢慢地将他的手指掰开,掌心中留有深深地指印。
“这个坏习惯也改了,如果难过可以直接发泄出来,没必要这样。”
他松开的手再次握住了放在他掌中的手,将头埋在对方宽阔的肩膀上,深呼吸平复着情绪。
“还有,魏诩放话,如果你主动现身,可以放了将军府那一府人。”
易寒察觉到握着他的那只手又紧了紧,还有几分颤抖,他安抚着回握住。
“你信吗?”
“……不信。他不可能放过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
魏珩的声音闷闷的,还有几分哽咽的声音。
“先去淮陵,到时候再看情况。”
易寒的声音难得带上了几分温柔,他轻轻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像是当时他安抚那个小孩一般。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