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既然升迁为了参将,自然搬离了原先的营帐,那里将会有新的将士,会重新热闹起来,而他则有了自己的单人营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收拾好一切,他便前往将军的营帐报道,此刻里面已经聚集了三人,宁子穆站在沙盘前说着什么。
“将军。”
“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张修,这是周永,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同僚了,有什么问题可以多问问他们。”
易寒向两人抱拳微微颔首,既是同僚,他便只用了同辈间的礼。
“这就是将军昨日让我找了半天的人,和我想的还是有点差距的。”
昨天将军急匆匆地让他翻士兵的名录和画像,虽然那画上画的就不错了,但真正看到还是有点惊讶的。
长得比上面更俊美,身上还带了点那些书生特有的气质,还行相见礼,更像文人了。要不是将军十分肯定说就是他,他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易兄弟没必要行这些多余的礼,显得生疏了。”周永摆了摆手,脸上带了几分笑。
“既然认识了,也寒暄过了,那接下来该说正事了。”
宁子穆正了正神色,目光转向沙盘上的黑色旗帜,神色冷凝。
易寒也转向沙盘,上面是边关十城及其附近的地形,数量不等的黑旗分布在各城外不远的地方,看位置大约数十里之外。
雁阳城外的旗帜数量偏中上,最多的属西泰城外,这种排布也是可以预见的,西泰城在这边关十城中算是最富庶的一城,蛮夷想以大的投入取得尽量多的战利品。
“将军,敌军的数量分布可信度高吗?”
“目前各城均已和蛮夷大军交手,这是大致的推测,而且历来是如此。”
历来如此,现在也如此吗?据他从系统那里得来的资料所知,蛮夷已经好几年没有从南魏手中讨到好处,再加上这几年来,无论是南魏还是其他国家,都天灾频发,蛮夷之地原本便贫瘠,如今更是雪上加霜,难免会……狗急跳墙,兵行险招。
更何况,他从那一大堆的垃圾剧情中还真的找到了一点信息,具体时间写的语焉不详,但是蛮夷大破边关,南魏被迫谈和这寥寥数语却道明了此刻的危急。
细细思量,雁阳城的地理位置并不好,西泰城富庶却处于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处于第二的云台城则有着一道天然的屏障,而雁阳城,一览无余。
往年损失较重的也是几座不怎么富裕的小城,所获甚至远不如其派兵攻打所付出的,而这三座重要城池则因为镇远军的重点保护而幸免于难,雁阳城的特点在于其环境特殊,水源与物资匮乏,蛮夷少有坚持过一月。
可若是必须要他选择一个破釜沉舟之地,他会选择雁阳城。物资的不足可以通过大量的投入弥补,雁阳城又相对富足,可以在大军的强攻下拿下,夺得相对不错的资源。
“易参将有何见解?”宁子穆侧目看向垂眸沉思的人。
“属下觉得将军应当派人时刻探查敌军的动态,小心为上。”
“那些蛮子可从没在我们手里讨到好,要我说和以前一样就行。”周永自信满满,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没必要那么麻烦。
“未雨绸缪不错,却也不必时时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张修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对方在战场上英勇,但在决策上却过于小心谨慎,束手束脚,还是年轻了一点。
“此事我自有较量,先行商议其他事宜。”
宁子穆打断三人想要继续的趋势,将讨论转回正题,于是四人就最近的各项要事各抒己见,并进行总结与决策。
在讨论的过程中,宁子穆也更加了解了这位他最新提拔的参将,他不只是武艺超群,在兵法上也颇有见解,如此,他便更加不解之前的提议。
若是真正的新手,他还可以理解,因为想要万无一失,便时时盯着对方动向,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但这却不太现实,但……他却是深谙用兵一道的。
“今日便到此结束,易参将,你留一下。”
周永与张修对视一眼后便纷纷告退,其实他们此刻也心有疑惑,对于这位新同僚。
“易参将为何觉得应当时时盯梢蛮夷?”
“将军,一匹饿到极致的狼,面前有一条湍急的河流,而对岸则是食物,它会如何选择?”
“自然是跳过去。”宁子穆话毕,也意识到对方话里的含义,“你的意思是……蛮夷便是那匹狼。”
“是,若他们不顾一切,以我之见,首当其冲的便是雁阳城。”
“你为什么认为他们已然到了如此地步。”会倾尽所有只为打下一城。
宁子穆若有所思地垂眸看着沙盘上的旗帜与凹凸不平的山川地势,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蛮夷之地原本便荒凉,据我所知,近几年更是天灾不断,有镇远军驻守,他们不可能有什么大收获,如此,他们又能撑到何时?”
“好,我会派人去盯着,你先下去吧。”
宁子穆静静地看着沙盘,原先的那点不在意与轻视也烟消云散,此刻他如芒在背,蛮夷随时都有可能孤注一掷攻打雁阳城,不知何时,每时每刻都处于那种焦虑之中。
但写信给主帅求援需要缘由,而此事无凭无据,甚至带了点异想天开的意味,根本不可能通过。
*
升为参将后,易寒手下自然也有了归他管的士兵,他自觉应该去见见他们,他在空闲的时候也研究了一些排兵布阵之法,是结合他所知的一些奇门遁甲之术所诞生的阵法,现在有人正好可以试试。
他来到校场时,另外两位也正在训练自己手下的兵,而他手下的人已然列队,旁边站着的校尉迎了上来。
“易参将。”
“人到齐了?”易寒扫视了一眼昂首挺胸站着的各个将士们。
“是,都在这里。”
易寒走上略高的台,垂眸看着底下的将士,他们满脸肃穆,眼中坚定,但也有对这位新任上级的好奇。
他将阵法的要诀告知,拿过台上的旗帜,底下的将士在旗帜的挥舞下开始行动,校场上的尘沙飞舞,变幻莫测的阵法已然成型。
张修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他刚刚也是在排阵法,对方这个倒是新奇,他从未在兵法书上见过类似的,可以比试比试。
趁着对面正好休息的时候,他凑了过去,发出了切磋的邀请。
“易参将,咱们各自指挥自己的将士比试一下怎么样?”
“可以。”
待到所有人休整完毕,两边的将士整装待发,两人分别站在两边的台上,目光相对间隐隐有着一丝剑拔弩张,临军对垒,最是不可松懈,就算这只是演习。
旗帜挥动间,两军开始交手,一方的阵法玄妙,而另一边的则是十分稳健守成,一时交手从最开始的试探到逐渐白热化。
易寒从这次演练中收获了许多,理论上的经验再多也是纸上谈兵,远远不如实践来得好。
张修在两方交手后也久违的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他对阵法的运用与研究就算是在镇远军中也是排的上名的,平日里三营也没什么人可以交流讨论的,又不太好去打扰其他营的人,只能自己埋头研究,也不清楚真正的效用。
现在好了,有了个新的同僚可以切磋探讨,他对阵法的研究与心得应该不下于他,或者更甚。
两方将士的交战在一个时辰后终于落下帷幕,以易寒一方险胜为结尾。
“易参将,不错啊,下次咱们继续。这是你自己钻研的阵法吗?我似乎没见到过类似的。”
张修走了过来,两边的将士此刻正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休息,而他们两人则是在一边闲谈。
“嗯,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在真正的战场上还有许多不确定因素,你这个阵法繁复,十分依赖指挥者,以及……敌人的数量与能力。”
“确实,多谢。”
易寒轻抿一口茶水,脑海中复盘着刚刚的对战,他的阵法在双方人数与实力相当时可以发挥极大的效用,但如果敌方实力过于强悍,便有可能强行突破,方才也是如此。
而当敌军人数有着绝对的优势时,阵法一类可能绝大多数便派不上用场了。
至于指挥问题,可以训练熟悉阵法,但指挥者依旧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是阵眼一般的存在,洞察全局,并给予对应的措施。
“咳,以后我可以来寻你探讨阵法吗?”张修轻咳一声,心里带上几分期待和紧张。
“随时欢迎。”易寒回答的十分真诚,和一个深谙阵法的人探讨研究,一定能够有所得。
“正好今日午后无事,我们可以一起研究。”
张修压下心中的兴奋,他要矜持,不能吓到新同僚,虽然他不像是会被吓到的人,但他的语气还是有点迫不及待。
“好,正好我也有些地方需要请教张参将。”
易寒在交待了一些事情后,便随着张修去了他的营帐,按他的说法,是要给他看看他那些珍藏的宝贝。
原先看热闹围观了两方对战的周永有些蠢蠢欲动地想要找易寒切磋,毕竟当初宁将军招揽的原因就是他实力高强,但看着张修将人拉走,他默默摇了摇头。
他仍然记得当时硬是被他拉着说了一下午阵法与理论的经历,困的他直打瞌睡,太难熬了,相比于阵法,他更加信奉武力,有了绝对的实力,那些阵法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对于这位新同僚,他只能表达自己的祝福和同情,然后继续训练将士。
接下来的时间,阵法在两人多次的修改讨论与对战实践中逐渐完善,将士们也在训练中熟悉了指挥方式与阵法。
周永心心念念许久的切磋也在两人的阵法大致敲定后得以实现,不过没打几个回合,嗯,他输了,他原先还以为宁将军的话有点夸大其词,现在知道了,可能比他说的更厉害。
*
最近的一段时间中,蛮夷那边都十分的安静,没有侵扰周边村落城池,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不过这点异常与安静却让人愈发心慌,暴风雨前,往往都是分外的死寂。
宁子穆翻看着他派出的探子传回来的情报,蛮夷那边风平浪静,但静流之下,暗潮涌动。
这与往年他们的行事大相径庭,异常之处必有蹊跷,而探子也说近日来有许多运送粮食的车队进出蛮夷的军营。
这一点让他更加地确信,那个猜测或许会成真,若真到了那刻,雁阳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报,将军,蛮夷,蛮夷正在集结大军,预测有,有十万人。”
探子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半跪在地上,语气中带着慌张和焦急。
“……立刻集结人马,退守雁阳城,叫三位参将过来。”
在这一刻,宁子穆觉得他原先的不安落了地,彻底化为现实,镇远军二十万人,分外十营,加上当时调的人手,他们不过只有二万五千人,四倍的兵力差距,他们只能死守等待援兵。
“将军。”三人走入营帐,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明白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张修,你拿着令牌带人去求援,这是我的手书。”
宁子穆将东西交给张修,一边的周永皱眉,已经到了需要求援的地步了吗。
“你们便随我一同安排将士退守雁阳城,布置防守。”
“将军,预计多少人?”
易寒始终保持着镇静,如今这种时刻,只能保持镇定理智,无意义的慌张和恐惧只会是拖累。
其余两人也将目光转向宁子穆,他闭了闭眼,随后沉声回答。
“大约十万左右。”
场面一时陷入死寂,些许压抑的气氛围绕在营帐中,众人都清楚,他们别无他法,唯有死守。
“将军,我一定会带着援军回来。”
张修十分郑重地行了一礼,他十分清楚,将军这个决定将他放在了安全的地方,在他们几人中,他确实是最没用的一个。
将军……你们一定要撑住,大概需要四天,只要撑过这几天,最近的援兵就可以过来。
宁子穆微阖的眸再次睁开时里面已经满是决绝和无畏,他身为三营的将领,自当身先士卒,就算是战至最后一刻,也绝不会退一步。
他直起身,带着义无反顾,走出了军帐,易寒与周永追随在他的身后,一同走向那个共同的目标。
“蛮夷大军人多势众,后备物资必须跟上,移动不会过快,易寒,你带人护送雁阳城百姓离开,周永随我一同安排将士们的事宜。”
“将军……”易寒诧异抬眸,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就去吧,将军这里有我。”
易寒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领了命带上了近百名将士快马加鞭前往雁阳城。
此刻的雁阳城内还是十分的热闹,全然没有一点风雨欲来的征兆,难以想象那十万铁骑踏过这里的景象会是如何的惨烈。
将士十分迅速地将城中所有百姓集中在了城中聚会所用的场地,易寒望着底下人山人海,人们还在小声讨论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诸位父老乡亲,如今蛮夷已然集结十万大军欲攻打雁阳城,将军命我护送诸位前往他城,烦请各位速速启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话毕,底下的热闹早已化为了一片寂静,众人面上的神色各异,有恐惧,有愤怒,亦有绝望。
“诸位,时间不等人……”易寒见众人沉默无声,毫无动作,又催促了一句。
“大人,雁阳城是我的家,我不会走的。虽然老婆子我年纪大了,但也可以为雁阳城做点什么。”
易寒将目光转向一位老妇人的方向,微微敛眸,是张大娘,一种难言的情绪上涌。
随着她的话音落,不少百姓也附和着,但也有一部分人在人声中沉默着,没人会想死,生存是人的本能。
“好,若是想留下便可离去,想离开的我会派人护送。”
原本场地上的人群陆陆续续地散了大半,余下了数百人在其中,一边的将士领命快速将众人从城中另一道门带离,而易寒则留在了城中。
易寒先是与城中的官府的官员交代了一些事宜,他站在清冷的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丝毫人气,压抑的氛围在城中蔓延。
“易大人,别站着了,去我那里坐坐吧。”
听着熟悉的慈祥声音,他回头,看到的老妇人已然不如初见时那般,她的发丝间多了许多的白发,身形也佝偻了几分,那双眼睛却依然有神。
“张大娘,我十分抱歉。”
“唉,你说这些做什么,这是虎子的命啊,保家卫国,我为他骄傲。”张大娘脸上露出了一丝自豪的笑容,还有几分苦涩。
“不说了,不说了,走吧。”
张大娘摆了摆手,眼角泛起几分湿润,她缓慢地转身,易寒沉默无声地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小院,中间的桌上摆了一壶茶水和一叠糕点。
“老婆子拿不出什么好的,只有这点东西招待大人了。”
易寒拈了一块糕点入口,于他而言有点过分甜腻,但他却不讨厌这种味道,他摸了摸腰间,拿出了几两银子想要给她,他做不了什么,只能给点钱改善大娘的生活。
“别别别,我这个老婆子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那点抚恤金足够我过活了。”
“这是我作为他的朋友想给您,他应当希望您能够好好生活。”易寒十分坚持地将银子推给张大娘。
“你这孩子,算了,我收下还不行。”张大娘脸上有些无奈,不过还是收下了银子。
“我还有些军务,就先走了。”
易寒喝完了碗里的茶水,起身离开,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宁子穆带着将士来到雁阳城门口时,看到的就是带着雁阳城官府众人迎接他们的易寒,他眼角跳了跳,不是让他带百姓走吗,怎么还在。
“将军,百姓中亦有人自愿留下守城,我身为镇远军中一员,又怎么可能临阵脱逃。”
“进去吧。”
宁子穆叹了口气,他原先只是觉得这是个必死的局,没必要葬送这么一个可造之材。
雁阳城官府作为了他们临时的指挥场所,官府的大堂中已然摆上了沙盘、雁阳城图等。
“按路程,预计明日晚蛮夷便可抵达,从今日起严闭城门,雁阳城两侧也并非万无一失,亦需派人看守,还有南门。”宁子穆看着雁阳城平面图,指挥安排防守。
“是。”
镇远军训练有素,效率极高,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然就位,而城中的百姓也十分热情地为将士们提供了住宿与吃食。
易寒则往返了几处城中的药铺,虽然药材的品类不够多,但也足够了。
周永看到摆了一堆药材的桌面,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呢?”他拿着桌上已经叠好的一个小纸包。
“做防身的毒药,吸入便可毙命,你手上拿着的就给你了。”
“这么厉害,你连这也会啊。”
周永竖了个大拇指,将手上的药包好生收好。
“周参将,易参将,宁将军唤你们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大抵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此刻的意外,不知是好是坏。
宁子穆沉着脸坐于上首,两人也察觉了什么,是坏事。
“刚刚城门将士来报,蛮夷已然抵达城外几里处安营扎寨。”
“什么,怎么可能这么快?”周永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
“是先锋部队,若是十万大军不可能有如此速度。”
“不错,可仅此先锋军都约莫有三万人余。”宁子穆声音沉重,就算只是先锋,他们也是不及。
“明日他们应当不会大举攻城,大概只会是试探,可以先消耗他们的兵力。”
如今两军兵力相差不大,先锋军抵达速度如此之快,想必也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不会大张旗鼓,他们现在需要的不过是拖延至援军至。
“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宁子穆转向这位堪得上一句智勇双全的年轻参将,这也是张修同他闲谈时对这位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