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尹菘蓝紧闭着眼,声嘶力竭地喊了这么一句,旋即猛地睁开眼,坐起身,他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濒死前那种恐惧、绝望与痛苦似乎还留存在他身上。
他抬眸,先是有些迷茫地打量着四周,发现这竟是他那个在灵州的住所,他摸着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伤,他的手也完好无损,没断。
一个离奇却真实发生的想法产生在他的脑海,他重生了。
两个死断袖,看他这次不玩死他们俩,喜欢折磨人是吧,姓魏的,给他等着,等落到他手里,他一定让他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尹菘蓝嘀咕了一句,门已经被人拍响了。
“来了来了,谁啊。”
尹菘蓝套上外袍,拖着鞋子打开了木门,外面的是一位面容质朴的村民。
“李大爷,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尹大夫,俺们村的李二在捞鱼时捞上来一个人,您赶紧去看看吧。”
“好,您先等我会儿。”
尹菘蓝面上仍然是温和的笑容,只是眼里却没了笑意,真巧啊,一回来就碰上黎清,他回屋后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换衣服,洗漱,拿药箱。
等出了门,那村民已经有些急得满头大汗了,他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向来听到有病人就恨不得立马出发的尹大夫今天竟然不急不忙的,一路上甚至还有空赏景。
到了河边,那里已经围了一群村民,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那个浑身湿透,躺在地上的人,这衣服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华丽,人也是少见的漂亮,在他们印象里,村里最好看的就是尹大夫了。
“麻烦让一让,我来看看。”
尹菘蓝从人群中钻到黎清面前,看到这张熟悉的艳丽面容,前世那种种钻心的疼痛又涌上心头,他忍着恨意把了把脉,然后毫不怜惜地用极其粗暴的方法把他呛的水弄出来。
周围的村民:……尹大夫什么时候这么暴力了。
他们都默默后退了一步,而尹菘蓝则是抹了把汗,踹了踹地上的人,黎清蹙了蹙眉,然后轻咳几声,醒了过来。
他有些迷茫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想要想起自己叫什么,家里住哪里,结果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位小哥,你家住哪里,如果近的话,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善良的村民看他仍然愣愣地坐在地上,就好心问了问他。
“我……我不知道。”
村民看他满脸的无辜和难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主动提出让他住,他们也都是小农小户,哪来那么多钱再养个人。
“是失忆之症,不若你以后便住我那边。”
“谢谢你。”黎清双眼懵懂纯真,就那么定定望着尹菘蓝。
尹菘蓝:好小子,又来这招,前世是他鬼迷心窍,被这白眼狼这么一看就心软了,什么都答应他了。
“随我回去吧,先换件干净的衣服。”
“好,那我以后该怎么唤先生?”黎清赶紧跟上尹菘蓝的脚步。
“尹菘蓝,以后叫我尹大夫就好。”
“啊,好的,尹大夫。”黎清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比起这句疏离的尹大夫,他更想喊对方菘蓝。
“我那里可不是白住的,也不供你白吃白喝,你必须干活。”
尹菘蓝边走边说,一想到他前世供着他那么久,都是不要钱的那种,好吃好喝养着,他就觉得自己亏了,亏大发了。
“好,那我需要干什么?”
“回去再说。”
两人回了屋子,黎清换下了那身华服,穿上了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虽然只是最普通的衣服,但他那张脸却依旧夺目。
“会做饭吗?”尹菘蓝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着站在面前有几分局促的人。
“我……忘了,可以试试。”
“嗯,去吧,厨房就在旁边。”
尹菘蓝十分随意地点了点脑袋,也不担心对方可能炸厨房,因为他清楚对方厨艺十分好,不过他曾经没那个口福吃而已,想到这里就气,连顿饭都没给他这个救命恩人做过。
看人走后,尹菘蓝钻进了药房,他调了一碗药汤,掏出随身的瓶子,往里面加了点,脸上笑容灿烂。
将药碗端到桌上,此刻上面已经摆了许多碗菜,光闻着味道就知道会有多好吃。
尹菘蓝一脸正色地将药碗推到黎清面前,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中。
“喏,喝了吧,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免得染上伤寒。”
“尹大夫人真好,谢谢您。”黎清端起药碗,闭着眼喝下,因为药汁的苦涩整张脸皱了起来。
“身为大夫,应该的。”尹菘蓝笑意盈盈的,那笑容却不像憋了什么好活。
午饭结束,尹菘蓝就支使着黎清去他的药田里干活,结果这家伙倒好,笨手笨脚的,弄死了他好几株草药,气得他差点没破口大骂,将他赶去一边,做些劈柴挑水的杂活,连浇水都不敢让他经手。
平日里出诊时就让他背着药箱,教他认一些基本的药材,可以给他打个下手,煎个药什么的。
尹菘蓝有了前世记忆,也清楚灵州马上会遇上百年难遇的洪涝,他救不了所有人,所以在有大雨连绵的征兆时就告知了村中村长,让他通知村民们赶紧往山上跑。
也或许是他平常广结善缘的原因,村中人都对他十分信任,纷纷收拾了东西往山上跑。
而在他们离开的第三天,在磅礴的大雨中,滔天巨浪吞噬了村庄,就算是在高山之上也能将这些看得清清楚楚。
村民们抱头痛哭,为自己逃过一劫,是庆幸,也因为他们久居的家园被毁坏,他们无家可归了,是迷茫与悲痛。
“尹大夫,多亏了你的先见之明。”黎清满脸崇拜地看着尹菘蓝,而他却依旧眉头紧锁。
“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呢。”
尹菘蓝深吸口气,这场洪涝真正可怕的不是洪水来时带走的生命,而是之后发生的疫病,那种传染性极强的病带走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如果提前预防,或许可以减轻影响。
在连绵的大雨停止后,天空放晴,村民们陆陆续续地从山上搬了下来,他们的村庄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他们开始重建自己的家园。
尹菘蓝救了全村人,所以村民们先帮他搭好了屋子,竟是比原先还要好上几分,尹大夫想了想,还是用他带的药材给村子里的人一人做了个小药包,防疫病的。
他带着黎清进了城,城中街道上是一片狼藉,有许多百姓抱着亲人的尸体哭泣,他也十分不忍,于是径直去寻了城中的知府。
“大人,草民有事想要上报。”
“尹神医有什么想说的?”知府眯着眼,端坐在府衙中喝着茶。
“洪涝过后,城中有许多无人认领的尸首,恐会引起疫病,请大人派人将那些尸体掩埋。”
“尹大夫是在开玩笑吗?本大人治下怎么可能出现疫病,若你继续散播谣言,别怪本官治你的罪。”
“若是真的出现,大人也讨不了好,现在不过是未雨绸缪之举。”尹菘蓝没有被知府的威胁吓到,继续进言。
“来人,将尹大夫请出去。”
知府特别咬重了“请”字,很明显,如果对方还不走,他不介意用一些强硬的手段。
尹菘蓝满脸郁色地挥袖离去,黎清跟在他身边背着药箱,还有些不解尹大夫为什么要这么坚持,人家不接受,放弃不就好了。
看着街上的那些人,尹菘蓝走了过去,蹲下身,轻叹了口气。
“大娘,节哀顺变,不过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好,否则……”
尹菘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被推倒了,大娘仍然哭泣着抱着孩子的尸体,根本没有管他的话。
他十分理解这种情绪,失去亲人,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哭泣,想与亲人再多待一会儿,仿佛那样就可以让家人复活。
“尹大夫,你没事吧?”黎清赶紧上前将人扶起。
“没事,我们继续再问问。”
两人一路走过,也问了一路,没多少人愿意理会他们,有的不说什么,有的却是破口大骂,仿佛是将情绪宣泄在他们身上,甚至有直接原地找东西丢他们的。
尹菘蓝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发现在洪涝中,多的是一家人都死在水灾中的,他便自掏腰包让人拉着那些尸体到城外埋葬,不知道名字的,就立块无名的木牌。
“尹大夫,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明明那些人根本不感激他的所作所为,甚至私下还说他是个怪人、蠢货,黎清真的不理解他做这些的原因。
“身为一个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不是应该的吗。”尹菘蓝轻声地自语着,这是他身为医者的本心,亦是行走世间的责任。
黎清没再说话,他不理解这种无私奉献的想法与理念,但他选择尊重,毕竟他也无处可去,只能跟着尹大夫。
尹菘蓝看了眼黎清,说实话他还有点心虚,因为他背着人将他来时的那点东西当了,他自己一个穷大夫也没多少钱,就只能……
不对,那两个家伙欠他的东西多了去了,他心虚什么,还是用这些钱救人,就当帮他积德了。
这么想着他又恢复了镇定与他自以为的高冷,甚至还带了几分理直气壮。
*
真是奇怪,明明不久前还是磅礴大雨,甚至引发了洪涝,这几天却是出奇的热。
一个年轻人背着菜篓子,走在前往城中的路上,他抹了把额上的汗,也没注意脚下的路,一脚不知道踩在什么东西上,被沉重的菜篓子一坠,他整个人摔坐在地上。
他揉了揉屁股,咕哝着起身,想要踹一脚那绊他的东西,定睛一看,他吓得瞬间又是跌坐在地。
那赫然是一具尸体,此刻尸身已然因为连日的暴晒而腐烂,散发着浓浓的臭味,他一边干呕着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回跑,也不去卖菜了。
当日夜晚,那年轻人便开始发烧,呕吐,浑身开始溃烂,家人迫不得已,将他连夜送去城中医馆,医师看了也只是开了几副药,没成想,第二日接触过病人的皆出现了与他相同的症状,包括那大夫。
尹菘蓝也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立马用药汁沾了方巾围在脸上,赶去了城中,此刻的医馆已经有不少人躺着了,但却仍然有人不以为意,来医馆中抓药。
“这是疫病,来过这里的人必须隔离,这些病人也要……”
“滚滚滚,别挡着我们医馆做生意,也别在这里危言耸听。”医馆的大夫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尹菘蓝很无力,为什么没人愿意听他说的,为什么就算他知道那些也改变不了任何事,疫病难道一定会爆发吗?难道只有彻底传染开,才会有人重视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又坚定了几分,他用着自己剩余的钱,去城中另一家药铺中买了药材,支了口大锅开始熬制汤药。
他将汤药免费分发给那些染了病却无钱去医馆的人,也有人看这个免费,也不去医馆了,就排队拿药。
疫病在他的努力下传播速度延缓了一些,可惜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且不说他的银钱有限,他发药的速度远不如传染的速度,疫病终究还是爆发了。
原先傲慢的知府带了人紧急撤出了长平城,只留下一城病人,为了阻止蔓延,竟是派人围了城,防止里面任何人出来。
尹菘蓝没有管知府的冷漠,他召集了惊慌失措的人们,井井有条地安排着,重病人在一处,刚刚染上的人在另一处,他带着城中的医者诊治病人,熬药与观察照顾病人。
他忙的脚不沾地,就算有了前世治疗疫病的经验,他还是十分小心谨慎地记录观察病人的用药后反应,他不清楚会不会因为他的回来而改变什么,所以一切都要小心。
在近几月的治疗之下,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治愈的病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至全部人都痊愈,人们喜极而泣地相拥着,天空中的阳光洒下,长平城的城门也再次打开。
尹菘蓝松了口气,让黎清背了药箱,穿过热闹的人群,离开前他回眸再次看了眼热闹的人群,虽然疫病仍然爆发了,但他总算是做到了什么,至少没有像上一世那般,一城死尸,燃尸的火烧了整整半月,说是一句炼狱也不为过。
他轻笑一声,今天的阳光还真是温暖啊,尹大夫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小村庄走去,黎清背着药箱跟在他身后。
实在是太累了,尹菘蓝一回去就趴在了床上,他硬是睡了好几天才堪堪缓过来,随后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很喜欢,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过这么安稳的生活了。
不过去城里出诊时他总是能得到不少人赠送的东西,瓜果蔬菜肉,什么都有,他总是笑容满面地接受。
他静静地在这座小村庄中等待着另一位主角的到来,看着一直在他身边忙前忙后的黎清,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有些心软了,他是医者,做不到那么毫无负担地杀人。
再说前世那些破事,说到底还是魏诩那狗皇帝作孽,黎清虽然半推半就的很不道德,但他也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人,拿他要挟魏诩吃下毒药后便可给他解药了,尹菘蓝这么想着。
在小村庄中平静的日子总是飞快的,他也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的时间,让他都快忘了还要报仇这档子事。
清闲的日子在一天被打破,不过他没等来魏诩倒是等来了几个他不认识的人,还是拿着他与黎清的画像来找的。
他那一刻的想法是,莫非魏诩那个狗玩意也重生了,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什么渣滓都能再来一次。
然后下一刻他就想带着自己的药箱跑路,让黎清在前厅拖延时间拦人,他悄咪咪地从后面绕小路走人。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阴影,尹大夫僵硬地抬头,脸上挂起笑容,眼神不自觉往后瞟,看自己还有没有可能逃跑。
“你,你好啊,有事找我吗?”
“尹神医,请吧。”
张修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尹菘蓝欲哭无泪地慢慢转身,往回走。
“这位大哥,你能不能透个底啊,究竟是谁派你来找我的?”
尹菘蓝保证,如果是魏诩,他就算是饮毒药自尽也不会跟他们回去遭那老罪。
“是易将军。”
“啊,他,他找我做什么?”
尹菘蓝很懵逼,其实他也不清楚这位易将军是谁,因为前世的记忆里没有,难道是找他看病,可又怎么会有黎清的画像,他也不懂,他很迷茫。
“我怎么知道。”
其实张修也挺好奇的,当初说是让他派人来找,却是直接指了他过来,他不清楚将军为什么会这么重视这两个人。
尹大夫被逮回了屋子,里面黎清正坐着喝茶,看他来还冲他打了个招呼。
尹菘蓝:……谢谢,他并不是很想回来。
“我们要去哪里啊?”尹菘蓝蔫蔫地问着,他已经认命了,这几个一看就是练家子,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
“去淮陵,我们将军说要请尹神医过去,这是定金。”
张修摆了摆手,下属立马端着一木盘上前,上面摞着白花花的银锭子,尹菘蓝看得眼直,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好多钱。
“咳,尹神医,口水收收,这只是定金。”
尹菘蓝抹了一下嘴角,发现什么都没有,他瞪了眼捂嘴笑的人,将那上面的银子一收,又装出一副高人模样,假咳了一声。
“那我们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现在就走吧。”
张修的准备十分充分,还有马车,尹菘蓝与黎清上了车,张修他们则骑着马护卫在两侧。
考虑到有两个看上去身体素质就不咋地的人,一行人走走停停的,碰上驿站什么的便休息,尹菘蓝无聊时便也向他们打听一下这位他前世从未听过的镇远将军。
那些将士一聊到这个,便十分兴奋,说着说着便停不下来,他便也当成听书般听个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