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当即领命,转身时一挥手,命两名内侍把蒋老太爷叉出去。
帝王的寻常一怒,非寻常人消受得起。
蒋家一门,已是皇帝变相裁定日后不准出头的门第。下一任帝王,不论对今上是怎样的心绪,都不会多余地推翻这种旨意。费心费力却未必得着好,是有多闲?
蒋家赔偿的一万两白银,顾月霖自己添了两万两,全数兑换成米粮,转手赠予之前外放省份最贫瘠的地区的百姓。
明面上,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顾月霖毫不掩饰地利用了宠臣的权益,断了一个门第几十年内出头的可能。
暗处中,有人恨得磨牙,有人嫉妒得双眼通红,有人则又多了几分忌惮之心。
对于顾月霖来说,倒也是真的杀一儆百,到蒋氏随魏琳伊离京,再无这等无聊是非。
送别蒋氏之前,顾月霖便已到吏部,每日尽心当差,时时去陪棋瘾大的皇帝下一盘儿棋。
休沐日,顾月霖盘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听各个管事回事。
在竹园添的那些人手,仍旧忠心不二地追随,得到的信任与委任更重。
辛夷景天追随他多年,早已历练出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管事,阿金阿贵则取代了以前的他们,照顾顾月霖的衣食起居,打理府中的大事小情。
梁掌柜与何氏近年来是顾月霖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暖玉阁交给亲信代为打理,直到此番回京,才又捡回了老本行。
不要说哪一路的管事都忠心耿耿,即便是最为刁滑的性子,也不敢在顾月霖眼皮子底下玩儿猫腻。
要知道,这位爷可是数次带领一方百姓囤粮囤物资算无遗策的主儿,在皇帝与内阁挂了号的聪敏缜密,谁要想在账目上玩儿花活,妥妥的自取其辱。
单说去年,外放的顾月霖跟户部数名官员打起了笔墨官司,因由是一些地方是否要继续减轻赋税,这关系到百姓生存的细账。
来来往往间,户部那些人加起来好几百岁,硬是干不过一个顾月霖,全军覆没,灰头土脸地同意他继续减轻赋税的提议,据说皇帝有段时间提起来就哈哈大笑。
平时管事回事,顾月霖也只是循例听一耳朵,横竖一个个做账用心,银钱的支取或入账更精细。
料理完手边的事,顾月霖问阿金:“大小姐呢?”
“和随风去了兰园,先生一直在指点大小姐的轻功、鞭法和剑法。”
顾月霖颔首。
刘槐亲自送来一盏羹汤。
顾月霖接到手里,闻着味道猜测:“药膳?”
“是药膳,明目降火的。”刘槐眼眼巴巴地瞧着他,“夫人启程之前,再三交代小人,要用心给您做饭菜,调理身子。”
“……”顾月霖笑着叹气,“遇到你们爷儿仨,我可真是捡到宝了,什么时候学会的做药膳?”
“有两年了,求着何大夫指点的。您忘了?这两年我们不是总撒泼打滚儿地要去您任上么?为的就是能随时给您做药膳。”奈何这大爷不许他们去,只要他们照顾好夫人和大小姐的膳食。
“有心了。”顾月霖笑着拿起羹匙,“放心,我全用完。”
刘槐踏实了,喜滋滋回了自己的地盘儿。
阿贵送来一份拜帖,“又是杜华堂,亲自送来的,人在门房等着。”
“问他到底什么目的。”
“问过几次了,他都说要当面请示您。”
顾月霖沉默着吃完羹汤,“味道居然很不错。”
阿贵笑了,“这话小的可得告诉刘管事。”
顾月霖一笑,“跟杜华堂说,我这儿不需要门客幕僚,更没给他张罗差事的本事,日后不必再来。”
阿贵应声而去。
杜华堂听完,满脸失落地道辞。
如今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维持生计的仍旧是坐馆教书、小庄子的进项。
顾月霖却已位极人臣,他屡次求见,目的真就是请对方赏自己一个差事,哪怕在侯府写写文书呢。际遇的改变,偶尔不就是厚起脸皮争取到的?哪成想……
都说顾月霖只是看起来温良如玉,实则冷心冷情,眼下看来,可不就是那样么。
心里实在烦闷,不想回家看顾采薇那张晚娘脸,杜华堂去顾府找岳父。
顾二老爷一路瞧着顾月霖平步青云成了宠臣,有几次真后悔得狠抽自己耳刮子,转头再一瞧自己的儿子那干啥啥不行吃喝第一名的德行,把他塞回二夫人肚子里的心都有了。
不过,这种情形也只是一两年一次,大多数时候,他还是知足的。
早在降雨成灾那年,二老爷就开始暗戳戳地学着顾月霖的路数打理田地。他倒不觉得丢人,学月霖和李进之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
顾月霖的产业必然是越来越多,而他知晓的只有蒋氏陪嫁的庄子,但就只跟着那边种作物,这些年也着实没少赚。
进项最丰厚的自然是棉花,哪怕只是收获后擀弹了送到铺子寄卖,利润也很丰厚。
今年几百两明年一千两后年再翻番地赚了几年,府里的账房又有了足够周转的银子,他也攒下了应急的钱。
曾来往的故人瞧着他踏实了,主动登门恢复来往,合伙做些互惠互利的小生意。
如此,一笔笔银钱到手,积少成多,倒也过上了小富即安的日子,二老爷给没出息的儿子娶了媳妇儿,抱上了孙子。
这天瞧见杜华堂,一看他那个脸色,二老爷就猜出了几分:“你总嚷着要换个差事,看起来不顺?”
杜华堂没精打采的,把去临江侯府的事说了一遍。
“你这到底是图什么?”二老爷无语了,“月霖那个人,有心帮你的话,根本不用你上门。近的身在翰林院的同窗,真有交情的,他这些年忘记过哪个?好几个被他带着外放,没两年就从七八品的芝麻官成了五品大员。远的就是你们一起就读的书院,他从未断过与恩师的书信来往,至今也是相互帮衬,跟萧默是没多少见面的机会,但萧默把他当亲儿子似的,谁不知道?”
杜华堂愈发颓唐。
“人跟人不一样,资质性情际遇,都是不能强求的。”二老爷着实纳闷儿了,“我以前那么不是东西,现在都看清自己的斤两了,你是实实在在的读书人,怎么还拎不清?”
“我又怎么能拎得清?既然养家糊口,总得想处境更好一些。采薇动辄骂我没出息,嫌杜家穷,您也不是不知道。”
“你脚踏实地过活,她凭什么骂你?你凭什么挺不直腰杆儿?”二老爷叹气,“我那个闺女的德行,你提亲时我就跟你交底了。你们是不富裕,但总好过闹灾的时候吧?总好过受灾的百姓吧?真是没吃过苦还瞎矫情。
“你们到底想怎么着?我倒是想看你们每天喜气洋洋的,可也不能养着你们分钱给你们吧?我自己的亲生儿子,到现在也是按月拿例银,多一文都不行,这你也是知道的。”
他不是大方的爹和岳父他知道,但他不是一视同仁的吝啬么?说白了,救急不救穷,更不能长久接济根本没出息的小辈。他可不觉得儿子和女婿值得他如何如何,有跟他们起急的工夫,不如指望孙子外孙,花心思给他们铺好读书的路才是正经。
杜华堂自然不是来找骂的,想听到的话已经听到,神色渐渐缓和。岳父允许他跟妻子有一说一据理力争就行,不然实在是太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