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持盈感到热。她举起手,细碎的、有棱角的圆形颗粒从指尖倾泻而下。
沙子。
她睁开眼,也不知道在哪,只看到远处有一轮血红的落日,落日下有一匹马。
手下的沙土滚烫,似有大火烧着这片大地。
天越来越黑了,落日低低地垂在地平线上,四周陷入黑暗。
“唔……”
谁?
喉咙被掐住。她想呼叫,却是徒劳。周围似乎起了旋风,风声里夹杂着听不懂的语言,像无间地狱的恶魔的诅咒。
她恐惧极了。
这时,那卷着沙石的黑暗里有人递来一把刀。
杀了他。
人的血的热的,是喷出来的。血淋在江持盈的眼睛上,淌下一道蜿蜒的印,像蛇爬进她的心脏,吐着信子告诉她:你有罪。
不!
不是的!
———
耳边是长长的嗡鸣。
她终于喊出了声。
喘息,大口地喘息,眼前的血迹渐渐消散,映出一段昏黄的烛光。
灯下,年轻的男人在擦一把刀。
陆闻铮审视着她:“你醒了。”
江持盈环视四周。不大的船舱里,点了一盏小小的蜡烛,陆闻铮坐在一排货箱上。自己则躺在一堆更高的,麻袋和木箱堆成的货堆上,右手边还有个空了陶碗,碗底残留了一圈面汤,泛着清亮的白色。
她昏沉地支起身,低头,身上穿着一件靛蓝色的麻布短袍,就是日间陆闻铮丢给她的那一件。
“我的衣服?”
“我换的。”陆闻铮已经起身在窸窸窣窣收拾东西,似乎是感受到她质问的眼神,停下来道:“不然呢?等你醒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他毫不在意江持盈涨得通红的脸,反而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漫不经心道:“放心,比起女人我更想到赏金。”
他说话的时候两手随意搭在上方的船板上,歪着头,身子随着船行的节奏晃动,冷峻的脸上有种掌控一切的满足,颇为玩味地看着江持盈。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江持盈想。不自觉捏紧了衣角,指尖却触到里衣,熟悉的丝缎质感,他,只是帮自己换了外袍。江持盈转而忿忿地想:那也是,不该的。
“看。”陆闻铮没看她,用下巴指了指舱外。
透过船舱上留着的小窗,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水面,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晃动,那些火光堆堆叠叠往夜空的方向延伸,像元宵时节装点的花灯树,只不过要稀疏很多。
“那就是水寨。”陆闻铮说,“等月亮升到那个位置,我们就该进去了。在此之前,还是要说说规矩。”他边说边将刚刚收拾到一半的东西捡起来。江持盈看到,那是几排大小不一的小瓷瓶子,整齐地排在牛皮纸做成的盒子里,一格一格地分开,他又将很多草絮塞满缝隙,这才将包裹扎好,另将两把刀用布包好系在旁边。
“你听好,水寨不论出还是进,都是两人一组,水寨里的任何事、任何人,你看见了也不可以谈论,所以不管看到什么,发现什么,都请你做一个哑巴,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为你好。如果你做不到……我也可以让你,真的是个哑巴。”
“明白了吗?”陆闻铮说这些的时候是站着的,居高临下看着她,面容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江持盈点头。他做得出这样的事。
“至于其他,你的身份,你从哪来等等如果需要,我自己有说辞。”
点头。
“还有问题吗?”
摇头。
陆闻铮抬头瞥了瞥舱外的月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在手里掂了掂,一步步凑近她:“那么,最后,我们来谈谈这个。”
骨节分明的手掌摊开,一节两寸有盈的白玉印章,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一如几天前,松雪斋暮色沉沉的书房里,崔昭自书案后递来的那一枚。
江持盈呼吸一滞:“你!”颤抖着喊道:“还给我!”
。
江宁城,六钧巷
是夜。
“找了两天,一点?消息都没有,一帮蠢东西!”张老爷将来回话的小厮一顿骂,转头又回堂屋里对着奴仆撒气:“伯爵府的大小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这么多人跟着,一个个的都是府里白吃饭不长脑子的……”
“老爷,那日的风雨那么大,谁又能想到出这样的事呢……”蒋氏眼泪涟涟地辩白。
张老爷,江宁一个小小的通判,因着夫人蒋氏和江家做了连襟,官场上颇有倚仗,本想借这次攀个亲近,转运使督察的节骨眼上,让江伯爷美言几句,升升官。
如今蒋夫人把人家小姐弄丢了,真是泼天大祸。
院外跪着一众奴仆,个个哆嗦着。生怕这滔天的祸事落到自己头上。
此时,一张字条和一个画着纹样的纸张被呈了上来。
字条上写着:【七日卯时,饮马溪口见】
纸上则画着一个长方形的图案,一端平的,另一端是一个半圆形上有个凸起,像是小猫的鼻子。
“老爷,夫人,”钱妈妈回话“这江家大姑娘恐怕是……私奔了。”
此话一出,张老爷和蒋氏皆是一惊。
“字条这是下人在江小姐的房里找到的。”说着又指着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说:这丫头还看到江小姐浆洗的衣服里夹带着一个荷包,里头有一块白玉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