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呢?”张老爷问。
回老爷,我自知不该看主子的物件,所以当时就还了回去,印章不在我这。但我记得印章的样子和上头的纹样,都画在纸上了。”
张老师将那纸上的纹样又看了一遍。是长方形的章,侧面竹子的图案应该是印身,底部倒是看不清,但也能确定是哪家公子之物,姑娘家是没有这样的物件的。
可是,私奔,不是随便能说的,一旦风言风语起来,事情出在张家,伯爵府要把账算在他们头上。
“这……”看张老爷还犹豫着,钱妈妈却镇定: “老爷、夫人莫愁,要老奴讲,这事如果真是这样,倒好办。”
“好办?怎么说?”
“江家这两位小姐,品貌都非凡俗,这位大小姐更容貌隽丽,谪仙般的人物,不知道有多少有情的郎君挂念。说起来,走丢的那天也是挺奇怪,她本说要在马车上歇息,没多会儿却又说要去逛逛,中间又把我支开,好一会儿才回来,说什么看字画了去了。老奴随夫人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江小姐被拒婚了,丢了脸面,心里怎么会没气,保不齐,别的郎君追到江宁来,与她私会逃了”
钱妈妈说了许多,蒋氏听了倒也像想起了什么:“那天,她确实有些魂不守舍,我总以为忧思过度的缘故。”
张老爷若有所思。这事眼下也只有府里知道,伯爵府即便是知道了,顾及家眷名声定不会张扬,更不会……甚至,要感谢我们帮忙遮掩,这可是个人情。
张老爷想到此处,突然说“好!好!”终于脸色缓和些,一面叫人赏了奴仆,一面嘱咐家丁封锁消息,又一面嘱咐蒋氏道:“夫人,此事紧要,转运使明日来督察水患之事,这中间不能出岔子,你赶紧带着二姑娘回京,跟你姐姐商量,叫江伯爷别焦心,我们这肯定处理好。”
堂下丫头、婆子个个舒了一口气个个忙去了。
张老爷又举起手中的纸张,仔细琢磨着这印章上的纹样,下人不识字,只能模模糊糊画个了大概,不太清楚。这印面上到底刻的是什么字呢?
。
船舱里,烛光轻晃,灯下的白玉色泽温润,透出一种暖暖的光辉,陆闻铮余光瞄着怒气冲冲的江持盈,一面读出印面上刻着的:
“崔见……山?”
见山。是崔先生的字。
江持盈此刻像一只炸毛的小猫,抿紧嘴唇,死死瞪着陆闻铮。
他见她这副样子仿佛得胜了般,笑得更开了,将印章掂了掂,拇指来回摩挲了几下。
“上好羊脂白玉,温润细腻,价值不菲,岂是平头百姓能用的,章上雕的竹叶,君子如竹,掌上的名字又姓崔,又岂是一个闺阁女子随身带着的。”话语间便带了意思一丝嗤笑:“姑娘,你没跟我说实话啊,嗯?”
陆闻铮语调上扬地“嗯”这一声,是在责问,更像是不怀好意的逗乐。
“还给我!”江持盈伸手就要去抢。
人在无能又愤怒时,往往喜欢用行动代替语言。
可惜此刻江持盈无能的何止语言,她抢不过陆闻铮。
反而被男人一手抓住两只手腕,压着坐回去。
“说!”
不能说。江持盈很笃定,这些贼人都是朝廷通缉的重犯,平头百姓对他们没什么威胁,或许还能利用,若知道是官员之女,恐怕杀人灭口是最好的选择。
不能说。那……
江持盈忍着气,硬着头皮编瞎话。
“是,我骗了你,因为本也不是光彩的事,我并非游玩落水,而是听信薄情郎的誓言,被抛弃……才流落至此。”
“哦~”陆闻铮拖着长长的音调“所以,跟你私奔又把你抛弃的……就是这个崔见山。”
江持盈闭上眼,好像这样就可以隔绝眼前这个卑鄙的贼寇口中的词。
薄情郎,抛弃,私奔。这样的字眼,怎么可以用在崔先生身上,供奉在雕花格子里的庄严的佛像不该如此被编排这样的关系,不可以被这样恶意亵渎,不可以……。
那枚白玉印章被贼寇握在手里,她都觉得是对崔先生的玷污。
“怎么样,你才能给我?”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告诉你。”“现在”陆闻铮指了指外面的月亮,“我们要出发了。”
。
船在水中静静前行,前方的灯火渐近,婆娑的树影和依水而建的竹楼交叠,变幻莫测的光景叫江持盈想起了很多过往,她抱着膝盖坐在船头,安静得有些反常。
却听陆闻铮叫她。
“阿迟。”
江持盈一怔,抬起来,亮晶晶的眼睛却对上一只乌黑的手。
“干什么这样看,不是你说你姓迟吗?”陆闻铮一手撑蒿,乌黑的手举着就往她脸上凑“你别动,我给你伪装一下。”
江持盈还在愣神。
陆闻铮一边抹一边端详:“这么白净一张脸,说是水贼也没人信啊。”
江持盈仿佛陷入久久的沉默里,就任由他这么弄。
陆闻铮见她不说话:“你入戏挺快啊,现在就哑巴了,有事儿就说,别又像之前,饿了也不知道要吃的,我救你是来干活的,不是给我添乱的。”
江持盈还是愣愣地问:“你叫我什么?”
陆闻铮莫名,转过身去没答。
江持盈却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陆闻铮又从船身上揩了一手的淤泥,回头,却见江持盈被他抹了一半的花脸上,挂着一滴泪。在朦胧的夏夜里透着晶莹的光,似天空里最小最闪烁的那颗星星。
陆闻铮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然后慢慢抚上这一半干净的脸颊,用沾着淤泥的拇指轻轻地,不易察觉地、将那滴泪抚去了。
水寨城门下,男人一手撑着竹篙,另一只手藏在袖中,不自觉地摩挲着拇指,萌发一种难以形容的滑腻感。
陆闻铮不知道这滑腻的是淤泥、是那瓷白的肌肤,还是……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