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芙蓉冠的珠光撞入佛堂时,王氏手中的《心经》"刺啦"裂成两半。盐晶珠折射的十二道虹霓中,她看见女儿凤冠霞帔踏入宫门的幻影——那茜色嫁衣的暗纹,竟与周贵妃赏赐的浮光锦上的光芒同出一辙。
"臣妇叩谢娘娘天恩!"
王氏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翡翠抹额中央的东珠挨着青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脆响。她抬首时眼底的狂喜如沸水翻滚,连带着腕间玛瑙串都泛起血色。
卫崇山接到家仆呈上的礼单时,正握着象牙笏板在书房誊抄《盐铁论》。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渍,洇湿了"利出一孔"四个朱批小字。他盯着礼单上"德隆库"的火漆印,青筋在蜡黄指节上突突跳动,仿佛要咬破那层薄茧。
“去王氏的小佛堂。”
他突兀地吩咐道。外头小厮急忙答应了一声。
荷香水榭外的喧哗声顺着春水漫过来,卫崇山在垂花门顿住了脚步。鎏金缠枝轿辇的流苏穗子刚转出府门,转头远远瞧见三女头上九鸾衔珠钗,那珠光刺得他眯起眼。
"侯爷可知周贵妃为何独赐姝姐儿?"
王氏慢条斯理地转着螺钿护甲,露出新涂的凤仙花汁。
"德隆库存的不是妆奁,是康王府的庚帖。"
卫崇山扶在紫檀屏风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屏风上绘着的百子千孙图里,描金童子们手持的如意突然都折了腰。他想起半月前深夜入宫,周贵妃那盏沁着浓香的君山银针。
暮色四合时,钱老夫人拄着鸠杖立在颐安堂前。
"崇山你糊涂啊!"
鸠杖重重杵地,震得供桌上的铜磬嗡嗡作响。
"周贵妃要的是侯府嫡出的活招牌,不是明姝这个人!他要的不是联姻是结盟,他要拿侯府做她的马前卒。"
卫崇山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洒金笺纸的暗纹里。寅时三刻的烛火在青铜烛台上爆出个灯花,映得他官袍上的仙鹤补子忽明忽暗,恰似此刻翻涌的心绪。
"康王殿下要联姻?"
他低声重复着钱老夫人的话,喉结在烛光里滚动如吞咽刀刃。供在博古架上的钧窑天青釉盏突然发出细响,那是钱老夫人常年供着的祭器,此刻却像在冷笑。
明禧堂书房,卫崇山挥退众人,独坐沉香木太师椅。案头镇纸压着的《春闱录要》被烛火映得忽隐忽现,那是他今晨从顺天府尹处收回的密档。
三皇子府上的幕僚刚刚还来传话,说康王正妃需得是清贵世家,与永宁侯府这样的勋贵联姻方为上策。
卯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帘,卫崇山突然想起昨日周贵妃赏赐的九鸾衔珠钗。鎏金钗头的南海明珠在烛火下流转着幽蓝,恰似顺天府地牢里那夜的霉斑,在阴暗处泛着温润的光泽。
寅时将尽时,潇湘阁传来琉璃盏碎裂声。明棠盯着冬青从妆奁底层翻出的紫檀匣,匣面雕着的"德隆"二字正渗出暗红。这是周贵妃赏赐妆奁的存单,存银数目恰好是三爷抵押祭田所得的两万两。
"姑娘该戴玉了。"
冬青捧着鎏金手炉进来,炉底压着半张残破礼单。明棠瞥见"盐晶珠"三字时,忽听得前院传来急促马蹄声。她推开雕花窗,见周氏陪嫁的管事正往祠堂方向疾走,手中账册封皮上的"周"字金纹在雨中泛着冷光。
卯正时分,永宁侯在抱夏佛堂撞见正在焚毁地契的王氏。
"夫人这算盘,倒是比户部的老钱工还精。"
卫崇山抚摸着供桌上的钧窑盏,盏底裂纹恰似西郊旱田的沟壑。
她望着侯爷官袍上的仙鹤补子,忽地轻笑出声:
"侯爷可听过'鹤唳华亭'?"
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个灯花,在卫崇山眼底投下巨大的阴影。
三月初三的渭水畔飘着杏花雨,百官家眷的画舫如云絮般缀满江面。永宁侯府的九凤衔珠画舫居于中流,鎏金舱顶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目光华,惊得江鸥扑棱棱掠过水面。
"忠勤伯府的船队来了!"
岸边茶肆的吆喝声里,七艘描金画舫破开柳絮。伯府三小姐周清荷倚着湘妃竹屏风,腕间翡翠镯撞在鎏金阑干上,清脆叮当。
"通政使大人的官船怎么才来?"
安阳郡王的嫡女冯明玥掀开藕荷色帘幕,指尖金镶玉护甲刮过舱门上的椒图纹。她身后侍立的侍女突然轻呼,原来是同船的定国公府的嫡小姐郑岚撞翻了描金食盒,十二枚牡丹酥滚落甲板,正巧滚到了冯明玥的脚边。
江心忽起旋风,将永宁侯府的画舫上的茜色纱幔卷上半空。明棠攥着冬青的手腕,看见自己新裁的月华裙随风起舞。
"康王殿下的画舫!"
岸边突然炸开哗然。鎏金龙首舟破开柳浪而来。船头立着十二名玄甲侍卫,腰间横刀皆刻着康王府飞鹰图腾,刀鞘缠着的鲛绡浸透了西郊旱田特有的赭石粉。
"三姑娘可要更衣?"
冬青捧着藕荷色斗篷看着她,江风有些过于大了。
画舫渐近盐场码头时,外头下人来报:
"康王殿下请永宁侯府诸位小姐品鉴新茶。"
侍卫的声音裹着浪声传来。明棠隔着纱帘望见他腰间雁翎刀的刀鞘。还没等这边作出回应。江畔忽起喧哗,原来是通政使陈大人家的官船撞翻了蒋知府家的画舫。陈二姑娘探身去扶落水丫鬟时,不小心自己也落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