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弭的心又被重新吊起。
另任太傅......
拓跋弭抿唇,没有急着回应刘仁诲,他知晓,刘仁诲只不过是个传话的,真正让他开口的人,正在身后的屏风坐着呢。
“今日先退朝,此事容后再议。”
有些话,还是当面同太后说明白的才好。
朝会既散,拓跋弭却在屏风后扑了个空,过问宫人后才知晓,太后早朝过半便回了安昌殿。
真就破天荒了?
……
煎好的蜜水冲入陶盏,氤氲的热雾模糊着她年轻的面庞,算算时间,他也该来了。
“太后,陛下驾临。”
妙观甫一入内通传,就瞧见案上两盏蜜水还温烫,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人未至,声先闻。
“母后今日怎地改了性子,连朝会都不乐意听了?”
拓跋弭试图让自己话说得不那么冲,可这些年龃龉,哪里一朝一夕能够抚平?
“孩儿长大了,哀家自然也不该操那么多的心,在安昌殿替陛下教养皇儿,也是件好事。”
拓跋弭正欲落座的身躯登时僵在原地,这竟然真是要还政?!
“.......母后真心以为,儿臣能够独当一面了?”
拓跋弭试探着开口。
真心欲将权柄归还他了?
“自然。”
冯芷君将案上蜜水呈予拓跋弭。
拓跋弭望着盏中自己的倒影,难以置信,“只要朕予辽西郡公太傅之位?”
他亦疑惑且气愤,“这又何须将聿儿与阿耆尼蹉跎幽禁!”
“哀家何时说过,此事与她二人相干?”
冯芷君一句话就封住了拓跋弭的嘴,“阿耆尼侍君不恭,太女有过而不谏,哀家故而严惩。”
“怎么,陛下以为哀家罚重了?”
拓跋弭哑然,然而话头已经被冯芷君牵着,他进退维谷,是与不是均显得分外别扭。
“哀家细细想来,是哀家那日闻四地饥寒,既忧且怒,迁怒颇重。”
“然哀家亦不觉着做错了什么。”
她当真是带着一股上位者的独断专横,蛰得身边人着实不快。
拓跋弭心悸,他若是冯初,与太后离心离德也不过是迟早之事。
念及此时,拓跋弭眼中忽而划过晦涩,待她愈加礼敬。
“太后可否看在朕之薄面上,从轻发落。”
毕竟聿儿年岁尚小,阿耆尼又受了伤,再不医治,怕是会落下病根。
冯芷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绽出笑来。
铜灯华彩,曳火流明。
“陛下都发话了,哀家自是遵陛下之旨意。”
拓跋弭叫她这一笑给呆了神,听得她再度开口,才又拢回心神。
“妙观,传陛下谕旨,将太女同冯初放了罢。”
“朕亲自去。”
拓跋弭显然心情大好,渴求多年的大权终于纳入囊中,便是让冯颂做太傅也不是那般不可接受之事了。
少年挺直的脊梁与殿门外的火烧云融为一体,丝毫不曾看见自己身后之人,美目流连翩跹,幽深辗转在他身上。
……
“阿耆尼,水。”
太后当真是狠心,饿着她二人不说,就是水都只拢共送了三盏。
拓跋聿如侍珍宝般将冯初的头安置在蒲团上。
微凉的陶盏贴在冯初唇边,她知道冯初行动不便,喂得分外小心,生怕呛着她。
冯初啜饮几口,微微挡开了陶盏,“殿下自己也饮些罢,臣无碍。”
“好。”
拓跋聿饮了一小口,重新将碗盏搁在案上,做完这些后再度跪坐在蒲团上,让冯初的头颅可以靠在她的怀中。
冯初不由感慨,太女殿下的性子当真很坚韧,不哭不闹,即便二人均已虚弱无比。
“阿耆尼,你信神佛吗?”
许是在这佛堂幽室待久了,本就晕眩,外头沙门的诵经声平添了缥缈。
就连这几岁的孩童都开始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来。
“......信的。”
不论她心中如何看待,她对外都只会说相信神佛。
有人的权力来源于暴力,有人的权力诉诸于神迹。
她没有男人的法理条条,便只好殷盼于神明昭昭。
皆为诞妄。
“殿下怎么忽然问起......问起这些.......”
“我听闻,诸天神佛能见世人之苦,善恶有报。”
拓跋聿双手合十,在微光下虔诚无比,眼中跃动。
“阿耆尼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若在此替阿耆尼诵经祈福,阿耆尼会无碍么?”
冯初哑然失笑,她可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好人。
她待拓跋聿的好,并不纯粹,也不全然是真心。
就同这诸天神佛一般,并不能降福于世上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