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落子无悔,臣已经让了你三手了。”
林叶裹红霜,柿子染金芒。
不知何时冯初同拓跋聿的裳外都罩上了裘衣。
冯初一身杏色裲裆赤红裙,罩着赤狐裘,斜靠案几,闲敲棋子。
真真似佛前赤莲。
就是她的面色依旧那般苍白疲累,看得人分外忧心。
“无关信义,孤当真赢不了阿耆尼嘛。”
拓跋聿捏着白子,努着嘴唇的模样格外可怜。
说来也怪,冯初受廷杖的伤早已好了个七七八八,那些行杖的人本就不是奔着将人打残废去的,都是皮肉伤,看着骇人。
按理来说,修养了一月有余,也早已能够下地行走,偏生总瞧着虚弱。
拓跋弭特地拟了诏,令冯初在宫苑内与拓跋聿一道修养。
辽西郡公府往宫内卯足了劲送药材,冯初每日的参汤都不曾断过,可就是不见气色变好。
冯初无奈,笑着摇头,又让了一子,“殿下在人前可不能如此。”
“孤晓得的。”
经此一事,她哪里还敢在人前失仪。
是她对不住阿耆尼。
冯初察觉到拓跋聿情绪不大对,拓跋聿却转了话头,“这个时辰,阿耆尼是不是该喝参汤了?拂音——”
好似刹那的低落是冯初的错觉。
李拂音颔首称诺,退出去替冯初端参汤。
倒是比自己还记得清时辰。
冯初心头淌过暖流。
“阿耆尼脸色为何还是这般苍白,这宫中太医当真是无用。”
“宫中若是无用,天下还有几个堪用的?是臣自己底子薄罢了。”
冯初话虽这般说着,嘴角的笑还是冷了下来。
她也觉着疑心,自己这伤也好、这身体也罢,早该好了。
这个秋日平静下波诡云谲,拓跋聿这处倒是安生。
惟有拓跋弭来过一次,那一次还是特地来寻她的。
寻她要她做他的妃妾。
冯初彼时正靠在小榻前,得了免礼,饮着药汤,闻言险些端不住手中碗盏。
慌忙搁了,朝拓跋弭推却:
“臣女谢陛下厚爱,然为天子妃妾……臣女实在惶恐。”
“为何?”
拓跋弭随意拨弄着室内烛火,明暗交加在他清俊的面容上。
“聿儿这般喜欢你,留在宫中,也好替朕多照料下聿儿,不好么?”
冯初的目光在拓跋弭身上停顿了数刻,胸中了然。
他是在试探她。
“能得太女殿下厚爱,乃臣女幸事,然臣女不愿为天家妃妾,更无德忝陛下中宫。”
眼下太后明着似乎放权于拓跋弭,然朝野之中依旧有不少太后党羽。
冯芷君是吃准了魏国之后几年怕是依旧会内外交困,拓跋弭铁定不敢大肆清洗朝臣。
加之冯颂既有军功,再得太傅,一时半会儿,朝堂上不可能全然皇帝说了算。
拓跋弭自己也怕,怕冯芷君出尔反尔,怕冯家要翻云覆雨、鱼死网破。
于是拿着这话来试探冯初。
“冯家宝树,说自个儿不配为朕的中宫?未免太过谦虚罢?”
拓跋弭似笑非笑,寻了个就近的胡凳在冯初身前坐下,“还是阿耆尼瞧不起朕?”
“臣女惶恐,陛下天人之表,能得陛下青眼是臣女三生有幸。”
这话冯初自己不信,拓跋弭也不信。
望着年轻帝王满是算计的眼神,冯初幽幽叹气,“陛下,臣女当真志不在此。”
“哦?”拓跋弭随意问道,“那朕可有幸听一听阿耆尼心中志向?是要郎君一心白首不离?”
“.......非也。”
她惟愿海内升平,百姓安居,物阜人熙,再无离散兵戈祸事。
不过这话纵使说出来,也入不得拓跋弭的耳,徒惹旁人笑她妄念痴狂,不自量力。
索性并不开口。
拓跋弭等了片刻不见得冯初答话,抬眼看去,恰见得她垂眼处的悲悯,怔忡不已。
她不愿说。
也罢。
“不说便不说吧,朕无意强人所难。”
他本就不是要真纳她做妃妾,而今冯初的话他也算信了六分。
想必她真无冯芷君那般大的野心。
毕竟历来女子参政,多是以太后之身。
“只要你善待聿儿,但有所需所求,朕都愿允了你。”
说罢敲了下桌案,起身离去,徒留着身后那声,“臣女恭送陛下——”
此后的日日皆是她同拓跋聿讲经学义,闲时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