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观临山而建,在城东偏僻处,因有皇家供奉,香火极盛,香客不绝。
道观的师父心怀仁善,常收留落难的人小住。
几日前,秦不月同公主逃到这里,两人翻墙到殿里,在塑像台子下面住了两晚,半夜偷吃贡品的时候才被起夜的师父发现。
师父善心大发,决定收留,安排他们做些洒扫的活。
鸿胪寺一时间不能去了,两人在京城也没有亲故,说起来还有张通缉令在城门口贴着,除了道观,确实也没有太好的去处。
公主懒人一个,在道观住得倒是极舒适,后院厨子手艺不凡,小半个月便把那身公主的气派养回来了。
为了探听消息,秦不月结识了贩货的货郎,每日挑着担子下山,同货郎一起挑着担子到街上卖货。
走街串巷小半个月,刻意经过鸿胪寺数十趟,也不见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公主也等得烦了,有不敢擅自回北漠,那可是有抗旨的嫌疑。
一来二去,便又在道观住了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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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天热了,顾时清的院子枝叶繁茂。
一大早,墨轩便领着众多小厮丫鬟进来,在抄手游廊走了一排,各人手里都端着新做的衣袍饰物。
墨轩叫他们撑着衣裳一个个进来,忙前忙后地比较挑选,帮顾时清搭配进宫的服饰。
宫里贵妃是大夫人的胞妹,也便是顾时清的亲姨母,昨日叫内官传了旨意,说是贵妇宫里的芙蓉开了,请他们进宫赏花,顺便姐妹俩说说体己话。
虽说是近亲,顾家也不敢失了礼数,一大早便准备起来。
顾时清觉得墨轩审美有缺,挑的衣裳没一套搭配的,为了不误时辰,只好亲自起身挑选。
“便穿这件吧,”他在面前一件紫罗衫的袖子上碰了碰,又指了指一顶白玉冠,“衣饰不可太挑剔,合适便好。”
墨轩一边指挥小厮把衣衫抖开,一边小声嘀咕,“明明是您口味挑眼光高,挑了一早上,不是这个花纹太繁复,便是那个样式不得体。”
顾时清垂眸看了他一眼,墨轩赶紧在嘴边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三少爷精细爱讲究,每回出门都得选好大会的衣裳,他们都习惯了。
穿戴整齐之后,顾时清陪着大夫人出门,上了府里的马车。
这会日头刚升起来,街边店铺都才刚开门洒扫,街上多是挑担的菜农。
清晨的菜还带着露水,最能卖个好价钱。
菜农的吆喝声各有各的特色,顾时清觉得新鲜,在车里认真听着,让自己也沾染些烟火气。
挑萝卜的这么喊:
“卖萝卜嘞,新鲜的白萝卜!”
卖芹菜的声音脆:
“小芹菜,绿油油的小芹菜!”
挑着莲子的是个小姑娘,手里还抱着捧荷花:
“莲子,清甜的莲子!”
番薯担子最重,卖的也最快:
“番薯,带泥巴的大番薯!”
卖藕的嗓音沙哑,似乎是个半大孩子,业务还不熟练:
“藕!藕藕藕!”
卖...
吆喝中混杂着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波——浪鼓嘞嗨!波——浪鼓!一摇一转响——当当!现磨的铜镜亮——堂堂!专照姑娘的红——脸庞嘞!”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顾时清眉头一皱,几乎是下意识并拢了腿。
外头。
卖藕的菜农较劲似的,声音提高了些:
“藕嘞!藕啊藕啊藕!”
然后,那个听起来有些讨厌的声音又跟来了:
“银钗子,耳坠子,圆咕隆咚的手镯子!都来看看嘞!”
“藕!藕!”
“小手帕,大手绢,绣了花的布头巾嘞!卖藕的你轻点呕,我隔夜饭都叫你喊出来了!”
“藕——卖藕——卖藕——”
“都来,咳咳咳,”那个讨厌的声音的主人清了清嗓子,“你在这呕吧,我到那边卖去!”
说完,便吆喝着一堆讨厌话走远了,手里的拨浪鼓声音好久都还能听到。
顾时清心绪烦乱,久久才得以平静。
如此无端愠怒,实在不妥。
可那声音又真的叫人讨厌,每每听到,顾时清便有一种身下隐痛的感觉。
仔细想来,想来仔细,才又松了口气。
也好,也好,改过自新,自谋出路,还算有救。
只盼日后别再相见,无端起那些冲突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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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喜欢芙蓉花,宫里花房精心培育了新种,刚一开花,便忙不迭地送来了,如今满宫花开,煞是好看。
早膳后,贵妃梳洗罢,便在宫中凉亭内静坐,云鬓低垂,看似赏花,实则在等姐姐进宫。
似是等了好大一会,才听内官通传,说顾大夫人到了。
凉亭里摆着晾好的蔗浆,冰盘冰果摞成小山,旁边放了一套煮茶的器具。
贵妃拉大夫人的手坐下,才又招呼顾时清,“可有半年未见了,怎么又长高了。”
顾时清过去见礼,在姨母下首坐定。
今儿天气好,宫门口下车一路走来,薄薄地出了一层汗,也是贵妃贴心,特意在凉亭里说话,旁边湖水微风阵阵,好不惬意。
顾时清快到二十岁,个子早就长够了,姨母每回见他,还都像小孩子似的逗,“天热,给你备了碎冰,还有那个冰盘子,里头菱角、莲子都是新鲜的,藕也格外清甜,你尝尝。”
听见贵妃说“藕”,顾时清转头看了眼冰盘里一半浸在冰水里切好的鲜藕节,无限滋味涌上心头。
他拿起银叉子,落下又抬起,拇指在叉子柄的宝石珠上磨了又磨,终究不好驳姨母的面子,扎了块藕送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