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阁之上,夫子看着这锦缎,一边觉之颜色甚好,服饰甚美,一边也没忘了在另一人头上打个爆栗,“如此铺张,我见你那衣肆如何开得起!”
“原来老师皆知。”薛枝摸摸鼻子,笑看他。
“哼。”夫子一边将外跑脱下,打开薛枝伸来的手,“我还不用你伺候!”
一边道,“我不问,是怕你娘子伤心,如此名声连我也听过的,开到这个地步倒下,心里应是难过的,如今来了扬州从头再来,这韧性不可非比,你呀。”
“真是命好,我到从未想过你这小子,竟是吃女儿饭的命。”
薛枝笑笑,“是我幸运。”
夫子瞅他一眼,那笑真洋溢得不行,这小子可真是过得神仙日子。
夫子不知薛枝愁苦,只一味放下心来,福祸相依,如今二人算是熬过来了,今后便在扬州,他也能相照着,开个店铺,日子就这般过下去,多么逍遥。
想着仍是想着,学生亲手送上的衣裳还是满了心,无论这衣裳做得怎样,他这个老头已是满足了。
更何况当铜镜挪至身前时,镜中的人满意得不得了。
嘴咧着,眼眯着,已经想象得到今后出席宴会时众学子,众老头朝来的目光了。
实在怪罪,他这个老头先跨上一步了,在引领士林这条路上,他可是有杀手锏的。
别人凭了文词,扬名林外,他嘛,也做一做弊,独他这老头怪时兴的。
“老师,还有一顶帽子,是佑郎专做的。”薛枝拿了帽子出来,夫子意会,摸了摸有些突的头顶,不开心地抿抿嘴,“那你拿来罢。”
“这叫学士帽,取其方方正正之形。”
薛枝轻夫子盖在头上,铜镜中人瞬间拉高几寸,夫子眼睛一亮。
“此帽甚好。”
他左右绕着,一身浅绿衬得年过半百之人也活泼生机起来,薛枝看着,不经意想到阿耶阿娘,又想到不知能作陪夫子几年,刚刚还期待的神情瞬间有些薄光,闪动着,看着夫子。
夫子从铜镜的欣赏中一转眼见这小孩又如此起来,转身,目光动息不平,却包容广阔,“你又在想甚?”
“你原不是这般。”
“我没事……”
夫子不需要解释,他已自行笑道,“是这几年,你受委屈了。”
薛枝愣了一瞬,忽然笑了,不由控制,夫子看着他,“这挫折一去,前边便是大道了。”
他笑,上下看看,“若一直顺顺利利,我倒还为你担心。”
“我一人也……”
“如今,我能为你包揽些,日后再出了岔子还怎么行呢?”
夫子拍拍他,“走喽,先随我在园里走一遭去。”
薛枝看着老师渐渐远去,外面天已大晴,老师算这天气总是很准。
说是晴天便是晴。
他追上,笑着与夫子同行。
外界,乐师见那老头来时齐停了声,在夫子早有预料的神情里不嫌累赘地惊奇。
年纪小的本和夫子一般高,如今却看着矮下一大截,“师傅这帽子做得好!改日我也弄一顶去。”
有女乐看这一身褙子,仙气飘飘,色泽深不掩其气,素纱边只以黑缎描摹,端是庄重了些,均笑道,“夫子这一身可年轻许多,那圆领袍看起却不如这交领衫合适。”
圆领袍多了些阔气,飒爽,本瘦小的老头沉得更扁,像风一般在里面灌着。
如今,这交领虽是袖缘大了些,可整体简洁合身,领下臂下无一处赘余,外披褙子,倒如稳立青松般,虽细,根扎着,就是不会倒。
小老头点点头,很是满意,“我觉之也如此。”
巧娘这名声不是白传的,这衣裳确实美,有风骨。
夫子此刻一坐一站皆依了礼,动辄有度,袍子一掀,撩撩坐下,很不经意露出里面裳裙,立即就有眼尖的望了去,“夫子,这是何裙裳,咱们男子也穿得?”
“如何不得?”老头一哼,未等巧文解释,已先开口,“咱汉家便是上衣下裳,不过遵了古制,如何不得?”
正说着,外面惊呼一声,众人看去,原是有个小孩落了湖,几个侍女在湖边围得团团转,还没等反应,薛枝已然游了去,距离不远,离这亭子甚近,等上岸时,小孩还清醒着,只是呛了几口水,众人关照过,仆役领了走。
夫子一直围观众人,见薛枝一身湿,却笑,“本想留你,怕你不住,如今倒不得不住了。”
李佑郎接过一旁巾子,帮薛枝擦着,天是热的,最后身上不滴水了,薛枝才笑回,“老师留我,为何不住?”
“唉,可不是一时半会,你不知最近我这儿有多头疼。”夫子慢慢走上去,一旁人早散,为薛枝取衣裳去了,他看着徒儿,递上一杯酒,“那书写的我头疼,你来了,我定不放过。”
他笑笑,“当初本就想留你在身边,可家业甚大,哪能就夺了你这个独苗苗?”
“后来,薛记出事,我心下已为你铺好了路,商贾不得进举,可老夫这儿有得是法子。”
“你是个聪明脑袋,如柏如松摧不得的孩子,我这书尚编纂十之一,你与我一道,潜心度月,磨个十年二十年,不愁不成,到时何需勋爵扬名,自是一章,天下士林归附。”
薛枝认真听他讲着,这些老师之前从未告知,只知当初不回老师信时他生气了一阵子,果然,夫子继续道,“可你这性子,谁知连我这里也不回,一个劲在京城磋磨,愣是真一人抵了这风去。”
“我问你,若是无巧娘,你那债一日不还,势必要一人过这孤苦日子?”
薛枝笑笑,夫子一看便知,“所以啊,你命好,这衣肆竟能重启,我如今问你,这前尘往事你是理他不理了?”
薛枝看着湖面,很平静,他知老师说得是薛记背后的事,牵涉到此番下扬,连带曾叔那面庞犹在心中,好一会儿,他才从自己口中听到很轻一声,“不理了,随他去了。”
夫子甚是满意,刚想开口,又听,“可如今的衣肆还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