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扬起的眉毛瞬间耷拉,不可思议看着身边坠入河流不想起身的徒儿,问,“难不成你还想算一辈子帐?”
薛枝定定看向湖中绿叶,“我……很想。”
“你呀!”夫子狠狠一甩胳膊,“真是浪费,你那衣肆交与巧娘一人,她打理得过来,人家不需要你!”
薛枝听了这话却皱皱眉,眼神淡了些,光少了些,“她需要啊,我还管账呢。”
夫子已闭上了眼,不想再听身旁这人胡诌。
他轻摆摆手,“罢了,先不谈此事,过几日湖中宴会,你……”
薛枝看过,夫子却一笑,靠过来,问,“你这衣裳只这一件?”
薛枝摇摇头,不好意思,“本是我也有,不过不是要抢了老师风头,只是先试着。”
“那就对了。”他笑嘻嘻的,谋划,“到时咱俩穿一样的,定要那群士人得知,我这徒儿又回来了。”
他大笑,“对了,你那啥色的?”
“与老师相同,青绿。”
“甚好,甚好。”
夫子一点手,“今夜便留宴罢,你我几年未在这亭下夜饮了,如今,师娘也从杭州回了,咱们聚聚,带上巧娘,让她认个干妈……”
“好。”
“……”
这边两人骑马绕立,田园仍是无限风光,外界如何,这里纹丝不动。
巧文与李佑郎随人群撤出,留了师生二人相处,自己在湖畔转着,李佑郎不时折了水里枝径来,巧文负手走着,不时思考,到前边一小厅,两人拐了弯进去,里面四处通风,门敞着,是个观景的好地方,巧文转着,目光看向墙上是却一凛。
李佑郎也转了过来,见她看去,也顺着望墙,愣在那里,上面一个木牌,很熟悉,只将将能拿在手里,木牌后是一张画纸。
上面应有三个虚影的,本被光照着,木牌会隔出三个人的,此时那纸上只有一人身影,是那端端正正,站着的小郎君,若看那木牌,本是斯文儒雅的,可纸上有了不曾出现的神情,便不同了。
那少年笑着,神情飞扬,眉目带光。
巧文看着,本不管己事,却很突然有了泪光,其下有个提名,“小徒薛枝是也。”
还有行小注,生怕别人不知似的,“京城巧娘子衣肆二东家。”
李佑郎忽然道,“我那先生也是觉得这木牌刻造甚好,说是我穿着那衣裳好看,刻了好。”
巧文一抹眼睛,笑道,“天下良师亦如此。”
后世也许还有此师生,巧文却不知,如今面前尽是这人人相伴,明不是亲人却无端牵连两人至深的情谊。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最令人动情。
只是她那里从不曾有,亲情是她唯一的了,人人隔阂,人人防备,连爱情都少了去,何况这无端的师生。
你不压我我便压你,利益至上。
巧文不想评判,只是后世却难以存此真情的土壤。
一人走上前,笑笑,“没想到这老夫子也来这招,看他如何再说我还躲在先生身后过活了。”
巧文一笑,低头,却看见一角帕子,她扫过,李佑郎仍未回头,看着画上少年。
她缓缓眼泪,接过,“你这帕子挺香嘞。”
李佑郎一笑,没说什么,逛向别处。
夜晚,宅里大宴,巧文真算开了眼界,这群山里有几座山头竟是夫子家的,城里宅子住着不惬意,于是很早以前,夫子便携了家人来此,前方别墅,后方园林,真可谓富庶。
这夜过得如何自不必说,虽巧文之前有些钱财,可终究没见过古来人当地人玩法,不知还可如何如何。
再说,挣得那些钱如此挥霍怕是也过不了几日。
夜很宁静,空气很好,山林树木新鲜,一切都能让她做个美美的梦。
可面对着房间另一人,这夜景终是有些不自在。
两人面对着,各自讪笑,薛枝抱了被子,很正经,“我去外间睡。”
“算了。”巧文将他拦下,往外看着,“有人呢,这样会被发现的。”
薛枝尽量忽视胳膊的痒意,想了想,犹豫,认真,“那我在这边榻上睡。”
“好。”巧文收回手,看向他,“没事,不用介怀,咱俩多熟了。”
薛枝对她笑笑,上了榻。
巧文见状也上了床,这还是第一次与个男生,男郎,异性,同屋而眠。
榻正对床,巧文习惯不拉帘子,已是直躺下了才意识到,可如今再起便有些刻意了,有些隔阂了。
所以,庆幸月光照得不亮,黑涂涂的,谁也看不见谁,哪怕同向而眠也看不出。
巧文摇摇头,甩开各种杂念,使力入睡了。
可半夜,那不听话的月光冒了出来,犹如小孩般在巧文身上绕啊绕,直绕得那黑暗中的人睡不着,可他没有大动作,安静享受这夜晚,那目光虽也随月光而去,可始终平静的,温和的。
渐渐的,这边一人也闭上了眼,睡前,夫子的话淡去,他想,就这样陪着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