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湿透的时候,通常不是暴雨,而是那种无声无息的细雨。夜晚十点四十五分,首尔街头的霓虹正盛,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把地砖洗得发亮,车灯从路口一划而过,水光折射在墙面上,像一帧旧电影的片段。
谢安琪没有带伞,计划里她本没打算走远,只是吃完晚饭心情有些散乱,想沿着小路走走,看看巷口那家旧唱片店是否还亮着灯。但现在只能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小雨棚下,风将细雨斜吹过来,几滴打湿了她外套的袖口。
原本计划准备绕回屋塔房,却在便利店门口的巷子转角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是提前结束拍摄的郑禹胜,他没穿伞衣,只是把拉拉链的卫衣外套的帽子戴上,步子慢,却走得很稳。
两人就这么在雨幕交织中碰面,他也看见她了,两人视线撞上的那一刻,仿佛整个城市的雨声都低了几个分贝,没有寒暄,也没有打招呼,只是一种比问候还沉的静默,郑禹胜停在她两步之外的地方,眉间还残留着未散的剧组疲惫感,眼神却比她记忆中更温。
“你怎么没带伞?”郑禹胜说着,他忽然抬手,把自己的帽子脱下来,轻轻盖在她头上。
谢安琪笑了一下,手抓着:“你也没带,而且我快到家了,你离得远。”
她没动,雨顺着他的发尖滴下来,落在地面、落在两人之间那一步之外的空隙,想了想谢安琪继续望着他说道:“你刚收工?”
他点头,“导演临时加了一场夜戏。”
“很累吧?”
“还好,看到你就不累了。”
这句不像调情,倒更像是一句真心话,便利店的LED广告屏变换着光影,把他们脸上的轮廓一明一暗地晕染。谢安琪忽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她曾经剪辑过的一个梦境镜头,雨夜、街灯、目光交汇,空气里全是说不清楚的情绪纹理。
谢安琪咬了咬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从这条路回来?”
郑禹胜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轻轻垂落,像一滴雨打在她的掌心,谢安琪叹口气,然后低声说:“如果你现在说你记得我,我就留在这一条线。”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谢安琪知道她不该说这种话。她知道她终究无法选择留在哪一条时间线上,她来来回回穿越太多次,早已没有选择的权利,但她说了,因为此刻,谢安琪就是想留下来。
郑禹胜看着她,神情一瞬间冻结,不是惊讶,也不是茫然,而是一种终于听见的神情。
郑禹胜说:“你确定你说的是现在?”
“嗯。”
“不是曾经,也不是未来?”
“就是现在。”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风里靠近了一步,站在她眼前,撑起一点微不足道的空间,雨打在他的肩膀上,顺着他的外套滑落下来。
郑禹胜低声说:“我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
谢安琪喉咙发紧:“那你……你记得什么?”
郑禹胜轻声回答:“我记得你每一次离开前都没说再见。”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拦我?”谢安琪忍不住说着。
“因为我知道你每次都会回来。”听到郑禹胜的话,谢安琪眼眶微热,忽然低下头。
两人沉默地站在雨里,便利店后巷的灯光打在地面上,雨水泛着淡黄,像一张展开的、无人翻阅的情绪地图。
谢安琪说:“你知道我不能留下。”
郑禹胜说:“那你再试试留下。”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谢安琪走在她身边,听着谢安琪说着。
“那你就说一声留下,我听着就够了。”听着郑禹胜的话,谢安琪忽然轻轻靠近一步,目光定定地望着他。
“你不怕这是个梦吗?”谢安琪说道。
“如果你是梦,那我就希望醒不过来。”郑禹胜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是对的时间线?”谢安琪忍不住问起来,雨水落在她的眼睫毛上,落下去像是低落的情绪。
“因为只有在这条线里,你的眼神不会躲。”郑禹胜说的很自然,也很明白她的难处。
谢安琪低头苦笑,嘴唇微颤,“你知道吗,我不是冲动才说那句话。我真的想留下。”
“我知道。”郑禹胜点头,然后拉着她的手,“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郑禹胜拉过她的手,带她穿过便利店后的小巷,拐进屋塔房的后门小路,雨还在下,风擦过铁皮屋檐,发出轻轻的响声。谢安琪低头走在他身后,手指被他握着,湿漉漉的,却异常温暖,他们没有再说话。
就好像连带着刚才的所有的对白都被雨声包裹,像是贴着心跳的对白,谢安琪知道她也许会再次离开,但此刻,她是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停在这里。
回到屋塔房时,屋子一片昏暗,刚关上门的瞬间,灯忽然闪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外头风大,临时停电了,谢安琪摸索着拿出手机,但屏幕光太冷,她皱着眉收起,郑禹胜弯腰,从抽屉里翻出一只手电筒,打开,微弱的黄光在墙面投出晃动的影子。
他把手电筒放在桌上,光斜斜地照在两人之间,这一刻像是电影里的某个布光镜头,光束是舞台,他们在黑暗里彼此凝视,几乎能听见心跳。
“停电了。”谢安琪轻声说。
“正好。”郑禹胜坐下,“不太想看清你的表情。”
她也坐下,把手搭在桌沿,“你害怕?”
“我怕你现在看见我,会想离开。”
“那你更该开灯。”
“可我更想你留下。”
风从窗缝灌进来,把她肩上的发吹得一跳一跳,她望着他,一句未来的你会不会不记得现在差点脱口而出,又强行咽了下去,郑禹胜察觉了,却没逼问。只是慢慢抬眼,语气缓了:“如果有一天我想要跟你确认……你还记不记得今天的事情,你会不会只爱我曾经的样子?”
她一怔,“你什么意思?怕我变了你就不爱了。” 谢安琪忍不住声音大了些。
“那你也怕你记得了,我却已经忘了?” 郑禹胜笑着解释。
“我怕的不是你忘。”
“那你怕什么?”
“怕我说出口的那一刻,你觉得我早就不是你爱的那个我。”
谢安琪沉默了,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错位,不是谁不够爱,而是谁先试图去维持原样,包括对面前的人感到紧张,但谁都知道,没有人能一模一样地活成记忆。
……
“你说过,我如果开口你就留下。”
“是。”
“可你刚刚已经开口了。”
“你也听见了。”
“那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回答?”
郑禹胜盯着谢安琪,没有闪躲:“我记得。”
谢安琪没有笑,只是眼睫动了一下,像是心跳也随着这句话收缩了一寸。
“你什么时候会开始记得的?”
“可能是从见到你的第一面。”
“不是现在第一次遇见吗?”
“不,更早之前,我就记着你,见过你,爱过你。”郑禹胜忍不住说着,但看起来又似乎并不想再继续解释起来,但谢安琪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每个字,我都想听两遍,连你,我都相见很多次。”
谢安琪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泪。
“如果未来的你不敢告诉我你记得吗,是不是你在怕,我想要的是那个被留在过去的你。”谢安琪忍不住苦笑,“但你明明知道我留不住任何一个你,就像我和你一直在相遇,又一直在分开。”
……
雨声敲着铁皮屋顶,像某种节拍器,一下一下拉长沉默,他们坐得很近,肩几乎贴着肩,谢安琪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不会其实根本没有共同时间线。”
“那又怎样?”
“你记得我,我记得你,但我们是在不同的平面上运行。”
“你又不是数学题。”
“我不想只是你记忆里的某一幕。”
“你不是。”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会问我这些。”
郑禹胜看她,目光很稳,忍不住笑道,“你知道真正属于过去的是什么吗?”
“什么?”
“是不敢问问题的人。” 谢安琪听到这句话让她身体轻轻震了一下,两人对坐着,一盏手电筒支撑起整个黑暗世界的光感,郑禹胜伸出手,放在桌面上,掌心向上,她迟疑了一下,把手覆上去。
“那如果有一天我再度消失了呢?”
“我会找你。”
“你找得回来吗?”
“你不是说我不是数学题吗?”
“你别跟我讲绕口令。”
“我不会找回来的你,我会找还愿意再问我一次的你。”
“那你要是等不到呢?”
“那我就拍一部关于你走过的电影。”
“那是留给谁的?”
“我自己。”
“你还真自私。”
“我学你。”
两人靠得更近了,郑禹胜的手不再放在桌面上,而是缓缓牵住她的手指,指腹贴着指腹,谢安琪呼吸轻了下来,眼睛没离开他。
“我是不是没你想得那么坚强。”
“你比我想得更可怕。”
“为什么?”
“你是唯一能影响我每一场戏状态的人。”
“你也没那么稳。”
“所以我才想让你留下。”
“可我还是不确定我能不能真的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