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山似乎知道怎样能让男子生出怜惜,努力将这半辈子遭遇的坏事都想了一遍,硬是从眼眶里逼出一圈红晕来。
“你不能在这里丢下我吧!”她抬起无辜的眼眸。
陆战沉默片刻,说道:“我找人送你回去。”
“不行!”她立刻又有了力气反驳,转瞬又恢复娇滴滴的姿态:“我走不动了,快累死了。”
陆战低头望着她,表面无动于衷,实则内心已经塌陷。
她再说下去,两眼含珠,水汪汪得像一片噬魂的海洋,叫他忍不住心软。
陆战忿忿转身:“天黑后去胡寻营中和他换身衣裳,别让御史台和鸿胪寺的人看出端倪。”
此去离抚宁已有好几百里,就这么放她一个人回去,他确实放心不下。且看她这样,两条腿跟上四个轮子的马车定是好不容易,这身残体弱的,别在路上又出了什么事。
否则,六皇子还不得削了他。
陆战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一些。入夜之后,又将玄武军的众人召集起来叮嘱了一番,这才安然去睡。玄武军此次跟来的都是他亲自培养出的人,自然对他唯命是从,百依百顺,也不敢多说一句。
倒是子庄是个按捺不住的急性子,他本来就对晏含山没什么好印象,总觉她红颜祸水,因而当陆战将含山抛与他照顾时,他那张脸臭得快生出汁来。
马匹和车辆都是按人数分配,并没有多的,陆战前后调度不便亲自带着她,所以将她丢到了子庄的马上。
“你可真是惯会给我们将军找麻烦。”子庄总是碎碎叨叨的,“头低点,挡着我看路了!”
晏含山乖乖照做,面露无奈,心想,军中选人恐怕也是看身材的,从陆战到胡寻再到子庄,大多都是又高又精壮,他俩同乘一匹马,他的身躯都能将她的挡个完全,头也高出不少,她从何挡住他的视线?
多了以后,她也忍不住与他拌嘴。
“周小将军,这路太颠簸,我的头若一直埋着,脖子会断的……”
“你说谁是小将军?陆战是大将军,我便只能是小将军?”
她额上掉下一排黑线:“不是,朝中都称呼你阿爷为周大将军,你做小将军不对吗?”
“你会不会骑马,要不然你来骑,我让你带!”话罢,周子庄便撒开了缰绳。
她晃得四仰八叉,“道路千万条,命乃第一条!小将军可别开玩笑了!”
“再有怨言,就把你丢下去喂狼!”
“……”
这一路上,因为顾虑鸿胪寺与御史台一行年长者,走得更慢一些,大约又过了三五日,才翻过了小云山,抵达乾关。
走几日就要停下休整休整,正好遇到云山峡谷中有天然的瀑布和溪流,众人便商议在此休息一晚。扎好帐子以后,便相约着去溪中沐浴一番。
赶了这一路,对陆战他们来说还好,可对那帮丰衣足食的老家伙来说,十几日不洗澡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说到沐浴,她也动心,毕竟她一路跟着子庄紧张兮兮、神神叨叨地跑过来,早就已经不知道汗流浃背了多少回,这不合身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隐隐发出一股酸味。
于是,她远远尾随着众人寻到溪边,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先将头发洗洗。
但,整个峡谷里,除了下游平静悦耳的水流声,便是男人们宏朗的谈笑。她躲在一块巨石后,偷偷探出一只眼睛,目力所及,正好是陆战同营中几个弟兄正在水中嬉闹,有另几个,正相互搓着背。
不过太远,只能看见一片古铜色背脊在细碎的波光与夕阳中泛出油亮,似乎是常年锻炼,每个人的身上多少都有些深浅不一的伤痕。但这丝毫不影响男子匀称流畅的肩胛线条,一直……延伸到胯骨臀肌……
含山脑中文采盎然,待视线渐渐挪到了不该看的地方时,方倒吸了口凉气将脑袋缩回石头后面。她两手贴上脸颊,用力拍了拍自己,暗暗道:“做个人做个人。”
她怕被发现,到时一只小白兔面对一群恶狼,要跟她算账,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含山先打消了沐浴的念头,原路返回了营地。
初夏白日渐长,她瞭了一眼太阳的高度,也近黄昏,便开始烧火。她自知抱有功利心接近使君的队伍,也知道这样做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于是没什么可弥补的,起锅做饭还是能堪点用处。
正忙活着,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她以为又有凶手不轨,猛一回头,差点掀翻了柴火。
“就你这猫儿胆,也敢混到我们军营里来!”周子庄厚颜无耻地朝着她大笑起来。
他得意地合拢自己的外衫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待她哀怨的眼神从他身上收回来,才发现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其余的弟兄们,他们似乎都是野惯了的人,一点都不懂得避嫌,或许也是彻底忘记了还有个女郎在这,竟然一个个敞着怀、穿着胫裤和靴子就回来了。
风吹过他们湿漉漉的里衣,有些甚至都贴在了皮肤上,衬得若隐若现的身躯朦胧而充满诱惑。含山一瞬有些蒙圈,只能怔怔地盯着他们露出的精壮腹胸,没有一丝赘肉,光影下能清晰看见优美的肌肉纹路……
含山反应过来,脸和脖子一起红了,转过身去紧紧捂住自己的小脸,只恨不能将自己盖进锅里去了。
“看够了?”陆战深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早说了让你别跟着来,军中都是糙汉,哪有人会顾忌你?”他伸手蒙住她的眼,直到众人一哄而散纷纷躲进了营帐里更衣。
这一夜里,她翻来覆去几十遍也难以入睡,心里将般若佛经念了完全,也丝毫没减弱她清醒的困意——
身体疲累得很,可脑子睡不着。
她对自己白日里的冒犯无声向佛祖道了许多遍歉,却还是抹不平自己的悔意,索性起身坐到帐外的草坡上透透气去。
她一遍一遍地哀叹:含山含山,白读这些年圣贤书了,怎么这点小场面就将你唬住了,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好吧,她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
含山放平了双腿,浑身卸下劲儿来。本想闻着青草的香味睡去,谁知一躺下,蚊蝇就围上来作乱,不一会儿她露出的手腕啃出了几个红肿的包来。
“有这么臭么?”她难为情地蹙起眉,抬起袖子闻了闻。
“想洗澡?”
她又吓了一跳,回首,正是陆战抱臂站在高处。
“我带你去。”
……
潋滟月色下,溪流涨水,平静得听不见波澜。
陆战扶着含山小心翼翼地在溪边走了几步,然后叮嘱:“就在这附近洗吧,我会守在你身后。”
含山欲言又止,夜色中的眼泛出湿漉漉的亮光,她竟面带羞涩地望着他。
“放心,我不像你一样,什么都没见过。”他补充道:“有事便喊我的名字。”
她小脸一红,懊恼地垂下了双眸,抱着自己的里衣和外衫独自一人朝溪流中走去。
山中静悄悄的,偶尔有乌鸦与蝉鸣交错的声音,以及流水被人拨弄的细响。陆战背靠在白日她躲着的那块石头后面,双目微闭,陷入休憩。
不知怎的,明明眼中黑漆漆一片,可一听见似有若无的拨水声,他便有了画面……
含山是温香软玉,他在藏珠时便深有体会。除了精致漂亮的五官之外,匀称挺拔的身姿、白嫩细腻的皮肤,以及他曾握过她的那双小巧冰凉的玉足、曾拥过的柔软腰肢。
他眉头一皱,瞬间睁开了眼。
之后,陆战害怕脑子里又会有些什么不恰当的想法,便时刻瞪着自己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四处逡巡,也逼迫自己开始盘算盘算到魏国之后的打算。
不知又过了多久,大概月儿已经跑过了小半座山头,穹灰的天色更亮了一些,山雾也渐渐浓重起来,这时他方才想起,似乎有一阵没听见流水的声音了。
陆战有些紧张地回过头,见水中四处无人,顿时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