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将宁回不到麦望安生活的世界,却是可以平平安安地留存在这个空间内,只是世事难料,意外的发生打破了他遗留的计划。
杨延年曾说过,他活不过这个秋天了。
“还记得上次天台那一击吗?”那样的场面,麦望安必然是记忆犹新。
“那一招是奔着杨延年的命去的。要是杨延年真的被击中,她会死,我会消散,而你会永远地困在这里。但幸运的,我把它给挡下了,你会平平安安地回到从前。”
“只是不幸的是又要让你来经历一次生离死别了。”
“……”往日的场景历历在目,麦望安怎么也没想到,路将宁接住的那一招,里面也有为了护他安全的成分。路将宁注定是要与他分离的,他竟是怪不了任何人,“所以我什么时候被送回去,能为你哭一场吗?”
“高考结束吧,总之在这个秋天。”路将宁竟然还能开得起玩笑,“毕竟你这次更换了新学科组合,总得要好好地试一次。”
“路将宁,这不好笑,这很不好笑!”
他笑道:“好,我不开玩笑便是了。”
麦望安扭过头去,望向窗外的新绿。
今年的夏天已经到了,梧桐花落了,绿叶爬得也很快,距离秋季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他默默地凝望着那片拂动的枝叶,这也就意味着,还有几个月,他就要和路将宁告别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麦望安接受不了。
就因为接受不了,他的大脑拼了命地想要寻找各种挽救希望的方法。
突然,他回忆起了什么,蓦然攥紧路将宁的手,激动得语速飞快:“对、对了,你和我说过,杨延年的神格可以救人!驱魇师与魇鬼的矛盾已然有所缓和,她不需要再为了成为神去诉说什么。她成为人不过分吧,她能放弃吧?”
路将宁也说了:“她当然可以放弃。”
闻言,麦望安展露比哭还丑的笑容,却不料路将宁话锋一转,顿时如遭五雷轰顶。
“可是她的神格已经用来救别人了。”
麦望安:“……什、什么,救谁了?”
“宋寄梅。”
麦望安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路将宁告诉他,当初宋寄梅从天台上坠落的那一摔,她是完全被阎王爷捡走命的。
没有之前所谓的及时救援,宋寄梅坠落时没有一个人伸以援手,她陷入梦魇而僵硬的身躯从五米高的地方直直落下,头部率先着地,当时便折了脖子,人也没了气息。
而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的无常则是安然无恙。
杨延年被伽乙仙人赋予躯体时,就常听他说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宋寄梅是为了无常遭受的灾难,纯属无妄之灾,她必须要为宋寄梅的生命做出挽救,于是她提前预支自己的神格,将它化为一条命,拯救了宋寄梅。
此后杨延年只能做一个有功绩的凡人。
得知真相的麦望安仰面发出一声哀凄的长鸣,他的心脏被彻底地撕得支离破碎了。
路将宁慢慢站起,一只手悬在空中半落不落,他犹豫着是否要靠近麦望安的肩膀。
但是麦望安没给他继续犹豫的机会。
麦望安猛然转身贴近路将宁,利用空出的右手扣住对方的后脑,稍一用力五指便插入乌黑的密发中,指尖的皮肤摩擦着头皮的温度,让他微微战栗,同时嘴边也像是长眼睛似的,没有一点儿误差吻住了爱人的唇。
这个吻凶狠又猛烈,麦望安把所有的情绪都放置在这上面,他狠劲地压着,好似要让两张唇彼此融合才过瘾。他的呼吸粗笨而又沉重,疾速而又压抑,每一次呼吸,或是感受到对方的呼吸,都让他的神经剧烈地搅动一番。他抓着路将宁的头发,蛮横地撬开爱人松动妥协的软唇,没有任何技巧,没有任何经验,全凭他的愤怒刺激着他的动作。
明明两人也就温和的吻过两次,可这次的亲吻好似之前已经历过多次,如何交换呼吸,如何使对方愉悦,如何表述爱意,仅是这样一个恶劣的吻就好像全都表达了出来。
突然的,吻着吻着,麦望安又呜咽了。
他离开路将宁的唇角,两人像幼小的动物般互抵额头,他把自始至终握住的手举到胸膛前,感受着里面那颗心脏汹涌的跳动。那跳动的东西全都是对路将宁的爱意。
“我舍不得你啊,”他说,“你曾经说过有你呢,现在抛弃我的人也是你了。你就要这么残忍地离开我了……那、那我呢?”
“只要你还记得我,那我就存在。”路将宁环抱住他的腰,“请你不要忘记我。”
麦望安沉默了一会儿,待他把所有的悲伤情绪压下去,才小声地说道:“如果你在接下来的某一天感到不舒服,你一定要记得告诉我,我很想陪你,陪着你走完它……”
路将宁抬头,闭上眼睛,对着他的额头覆上一个吻:“好,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
往后的日子里,凡是余出时间,麦望安总会及时捕捉到路将宁的身影。
从下课时间的目光追寻到上课时间的赤裸注视,偶尔还会动手动脚,比如会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牵路将宁的手,仿佛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这种近乎于痴迷的状态导致麦望安的成绩越发提升不了,老师的时刻关注让他不得已收敛动作,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无法忍受自己不去偷窥路将宁,一分钟都不行。
当英语老师发现端倪并把他喊起来质问的时候,他甚至也会惊讶于自己竟然变得和从前的路将宁一样,肆无忌惮地口出狂言。
“路将宁脸上有花儿啊,你怎么每次上课都去看他啊?别表现得像个连体婴儿。”
麦望安几乎是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张口便让全班鸦雀无声:“我和他难舍难分。”
“……”
他的耳朵在当时浮泛着诡异的粉红色。
随后,一日复一日,驹光如过隙般悄然从笔尖溜走。
三模后没几日,学校为即将高考的高三生安排一次假期,再返校时,除去高三的所有学生都集体放假,大扫除后便是安置各个考场,以预备两日后的全国高考。
高考前晚,麦望安忧心忡忡地望着月。
前些日子的高考体检没有检查出路将宁患有严重的疾病,贴有他名字的血液与其他同学的检测结果一样正常,这也让听闻或是亲眼目睹路将宁吐血的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临近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麦望安的心情也越来越沉。
若是之前,他的心思定是跟高考能否顺利而挂钩,可是如今,他不在乎自己的成绩到底是好还是坏,他在乎的不再是一份冰冷的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闲暇之余,哪怕是再忙,他也会经常观察路将宁,虽然总会被有心之人逮到,但他就是铁了心要见到心中所念。而路将宁的面色瞧起来并不如他想的那样苍白无力,和常人相仿,甚至在阳光下要更红润。他知道这大概是一种迷惑人的假象,类似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可他还是会抱有侥幸之心,时常遐想,万一路将宁不会消散,一直存在呢?
只是,在看见稀薄的灰云把明黄的月光遮挡时,麦望安便会骤然回神。一轮再耀眼的月亮即使被暗影遮挡,也会失色,何况是被不匀乌青盖住的一双本就疲倦的眼睛呢?
路将宁的眼睛像一天之中的夕阳,也会散发出明耀的光芒,可终是白日的末尾了。
黑夜就要踮着它的脚步,缓缓地来了。
“走吧,”路将宁从教室里走出,“今晚宿舍里熄灯早,回去早洗漱,早休息。”
在高考前一晚上,学校为了保证学生们有充足的睡眠,特意提前半小时督促各班的学生有序返回宿舍,平时十点十分熄灯,在这一晚也将提前半小时,好让学生们能够提前进入梦乡,为明天的早起备考做好准备。
平常提议头对头的麦望安在这一晚提议脚对脚,为此路将宁没有任何异议,甘愿按照要求去做。宿舍里很安静,爱打游戏的舍友在今晚都破天荒的放下了手机,整个宿舍里除了楼道偶尔亮起的光,或是窗外隐晦的月光外,再也看不见一点儿明亮的色彩了。
睡不着的麦望安将枕头放在床栏上,整个人抬起身来微微靠在上面。他直视着平躺的路将宁,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太清,但是执着让他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这就够了。
他揣着沉重的心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唯一的方向,直到睡意袭来,才闭上眼睛。
如同之前高考的天气那般,如今高考这几日的天色都较为阴沉,太阳鲜少从厚实的云层里露面,风倒是不小,吹得人有些冷。高考结束这天,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个暑假,”没有什么比知道对方死亡,还要在心中默默替他倒计时更恐怖了,得知路将宁要待在家中休养的麦望安非常不舍,“我能常去找你吗?”
路将宁倾身上前予他一个拥抱,又委婉地拒绝他的请求:“有时间我会去找你。”
麦望安失落地抱紧了他:“好吧……”
自阿嫲去世,麦望安的生活轨迹就与另一个世界如出一辙。母亲在市区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所以便在离着工作单位近的地方买下一块不大不小的房子。
曾经住校的麦望安鲜少与她住在那里,就算是平时休息,他也会回到与阿嫲生活过的地方整顿,而母亲偶尔休息时也会回到村里来打扫家中卫生。
高考结束后,征得母亲同意的麦望安独自一人入住村中的小平房,父母都不在身边的他早已跟随阿嫲学会整理家务,而生活方面他都有所涉及,也不至于将自己给饿死。
在市区工作母亲曾联系过他,让他去新家住几天,但麦望安还是拒绝了她,因为他在等路将宁,路将宁只知道阿嫲家的地址。
可盼来盼去,他能联系到的就只有朋友沈从意,路将宁的丁点儿消息都接收不到。
等到高考出分那天,他的综合成绩只支持他上二本院校。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从他为路将宁的生命做倒计时时,他在学习方面不如从前,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回归了最原始的他,他的大脑变得生锈,变得机械,变得不再如想象中的灵活,但这一切,他都毫不在意,让他耿耿于怀的永远都是路将宁。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他把分数告诉母亲之后,母亲既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打压他,而单是让他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喜欢的专业。
他考不上梦寐以求的山东大学,他的归属好像是被命中注定一般,最后落在青大。
得知志愿结果的傍晚,麦望安与路将宁已有许久未曾联系,再也忍不住的他没有提前告知对方,打算直接去路将宁楼下等人。
谁料他刚一出门,竟忽然撞见杨延年。
高中毕业后,无常就没有再跟随着麦望安生活,而是由杨延年收养,此时身处不远处的她抱着无常,为麦望安指明一条道路:“路将宁在西面路口的河旁等着你。”
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肯给杨延年,麦望安几乎是在接到消息的一刹那就跑没了影。
在疾速飞跑的途中,他记起来了当初向路将宁做出的承诺,他答应过对方要带着他去西面的河水边钓一次鱼,戴一次狗尾巴花圈,却还是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