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
天子果然多疑。
“按例,万寿节后,藩王立即回藩地。那,只剩你一人在金陵任职了?”
江星阔缓缓道:“只有辽王夫妇回辽东,江雨来和江湛留在金陵。”
圣意寒意森然,白鹭头皮发紧。
辽王和江星阔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签了元嘉和议又能让边境太平十年,朝廷内外无不有口皆碑,民间更是对辽王信服,为防藩王势大威胁京师,扣下子女为人质。
“北境战神名声在外,内外皆忧。你行事要格外小心,看似圣眷优渥,实则是为人做箭靶。”
江星阔睁开眼睛,冷冷地笑起来,问道:“你担心我?”
“江公子,你想啊,玄影司都不再受皇上信任,为什么不将权分摊给刑部,给大理寺,反而要单独设立一个新机构,用……”
“用一个只有战功,没有家世的人?”
“公子和藩王是义父子,为帝心安稳,只有切割你和辽王的关系。战功服众,做得统御司统领;一旦行差踏错,怕成众矢之的,甚至连辽王也鞭长莫及。”
江星阔心中只觉熨帖得很,他不过是答应帮忙举荐,她就为他思虑甚远,忧心忡忡,不过,她可小看了他。
“鹭儿何须为我忧心忡忡,男儿岂能前瞻后顾。”
“……”
我是为我自己担忧好吧,毕竟若我入钦天监,举荐人是你啊。
江右将汤药送了进来,放在茶桌上,又将一身干净衣袍交到白鹭手上,说了句“有劳白姑娘了”,便坚定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白鹭端着衣袍,眼睁睁看着江右关上门。
江右不曾见过少主公和哪位女子讲过那么多话,也不曾见他愿意和哪个女子共处一室这么久的,平时连个母苍蝇也不能在他房内停留片刻。
昨日少主公和王爷回府,在府门口见到了白鹭家人,听闻消息,立即掉转马头,直奔玄影司。
统御司提督尚未去兵部报道就职,就直接去救人是大忌,若不是在门口遇见回司的肖无涯,那群不知情的玄影卫誓死不会放人,当场玄影卫就得死完。
偏偏他接到人,又在人家面前风轻云淡,丝毫不提门外阴鸷得令肖无涯这个屠尽百来名官员的人都如芒刺在背的场面。
江右昨夜问江左:“难道这女子是少主公计划中的一环?”
江左讳莫如深:“不想死就别多嘴。”
江右于是今日偏要将白鹭拉进毓秀馆,不仅是她能救少主公,少主公虽癫,有她在更为古怪,但……多了些有血有肉的活人气息。
这边白鹭已经将江星阔身上的针具除去。
“公子自己起来喝?”
江星阔微动胳膊,蹙眉轻轻呻吟。
寒毒发后虽然耗许多精神,已经针灸了一阵,躺了一阵,怎么连起身都难?
她只好上前将软枕竖起,扶他慢慢起来倚靠着床头。
“你先将衣服披上吧。”
江星阔为难地看向她,特别真诚。
白鹭只好展开里衣,轻轻给他将两个袖子套上,就剩前襟的系带等他自己动手。
他伸出两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虽然是久经沙场的年轻将军,但这手和他的脸一样,清秀干净,更像军师。
能系带,也能端碗喝药吧?
他却清澈地看着她,见她发呆,向她手里的碗抬了抬下巴,一侧眉提起,“有劳鹭儿。”
白鹭沉下脸,一字一顿:“不、客、气。”
汤药还烫,她舀起一勺,寻思要给他吹吗?
“来,你自己吹。”
江星阔眸子里闪过笑意,“太烫了,碗我来端着,你喂就好。”
白鹭只好依言,吹了吹热气,他倒是很配合,一勺一勺喝下去。
目光在她脖颈处扫了过去。
那根狼牙项链还在脖子上晃荡,看着就刺眼。
“这种粗野的首饰,不适合江南的女子。”
白鹭想起了辽州城外送别的海西部族长儿子额尔赫。
“额尔赫和我家堂弟一般大,他将自己战利品送与我,我自然是要好好保管的。”
“不过是几颗牙,我有阿银掉的虎牙,还有它咬死的狗熊牙、狐狸牙,你要不要?”
白鹭脸上流了汗。
“你热?”
他伸手就去擦,白鹭往后躲,勺中残留的一点药汁滴在手上,还有热度,虽然不烫,但也令她倒吸了口气。
江星阔将那只柔荑捉住,拉近到眼前,一根手指指背上有些褐色汤汁。
他抬起指腹擦去那褐色汤汁,将那手指贴到自己的耳垂上。
“小时候摸到滚烫的碗边,娘亲会让我摸摸耳垂。”
白鹭惊讶得朱唇微启,此情此景,连同这句话,竟是从遥远的模糊记忆里,冲破了岁月沉沉的暮霭,连同记忆里那男童的面貌,在她面前渐次分明。
一阵眩晕感袭来。
“小……小野哥哥?”她梦呓般呵了口气。
他目光深邃如黑潭,似要吸她进去。
“可是他死了啊,他死在被流放辽东的路上。”
白鹭不可置信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她微微前倾,等待他的回应,双眸不觉覆了水汽。
他凝视着她眼中的潮湿,如撕裂的伤口,露出血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