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黄沙掠过残破的城墙,楚逍尘的白发在风中猎猎飞扬。老将军独自立于关前,望着潮水般涌来的北狄骑兵,手中铁枪纹丝不动。
"侯爷!退守内城吧!"副将满脸是血地嘶吼。
楚逍尘笑了笑,将腰间玉佩抛给亲兵:"带给云儿。"他忽然策马前冲,枪尖划出一道银弧,“楚家儿郎!”
箭雨遮蔽了夕阳。当战马倒下时,北狄人看见那个浑身插满箭矢的老将军依然拄枪而立,仿佛一尊染血的雕像。直到拓跋可汗亲自斩下他的头颅,那具身躯才缓缓跪倒在黄沙之中。而此刻,远在帝都的楚唤云正从梦中惊醒。
北疆急报入京那日,楚唤云正在校场教陆昭射箭。
箭矢破空,稳稳钉入靶心,陆昭欢呼着拍手:“楚师父!我射中了!”
楚唤云懒洋洋地靠在箭垛旁,嘴里叼着根草茎,闻言笑道:“不错,再练个十年,勉强能赶上为师一半。”
季寻之站在廊下,手里握着刚送抵的军报,指节泛白。
楚唤云瞥见他,眉梢一挑:“季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教徒弟?”
季寻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沉得可怕。
楚唤云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他直起身,草茎从唇边落下。
“出什么事了?”
季寻之走近,将密报递给他,声音压得极低:“北疆战报,镇北侯……战死。”
楚唤云没动。他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却没去接那封军报。
“不可能。”他笑了一声,眼底却冷得骇人,“我爹…不可能死……”
季寻之闭了闭眼:“北狄设伏,侯爷率军断后,中箭坠马……”
“闭嘴!”
楚唤云猛地攥住他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将季寻之提起来。陆昭吓得后退两步,眼眶发红:“楚…楚师父……”
季寻之没挣扎,只是看着他,低声道:“楚唤云,冷静。”
楚唤云死死盯着他,眼底血丝狰狞。
半晌,他松开手,转身就走。
“世子!”季寻之厉声喝住他,“陛下已经下旨,命你即刻入宫!”
楚唤云脚步一顿,背影绷得笔直。
“好啊。”他头也不回,声音轻得发冷。
“正好,我也想问问陛下……”
“我爹的死,他满意了吗?”
紫宸殿内,永明帝半倚在龙椅上,面色灰败,手里捏着一封染血的军报。楚唤云跪在阶下,背脊挺直,眼底一片死寂。
“楚卿……”皇帝咳嗽两声,声音沙哑,“节哀。”
楚唤云面无表情。“臣,谢陛下关怀。”
他嗓音平静,但明显怒火已经烧到了紫宸殿的房梁上,烧到了龙椅上。季寻之站在殿侧,看得清楚,楚唤云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悄无声息。
皇帝叹息一声,面露悲戚:“镇北侯为国捐躯,朕心甚痛……追封忠烈王,以亲王礼下葬。”
楚唤云叩首:“谢、陛下、隆恩。”
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整个人的状态像是一块铁块。
亲王礼?他爹活着的时候,皇帝处处忌惮,恨不得削尽兵权。如今人死了,倒舍得给个虚名了?
皇帝又咳了几声,才继续道:“北狄猖獗,朕已命楚唤舟暂代北疆军务,务必击退敌军……”
“陛下。”他声音极轻,“臣请北上,为父报仇。”
殿内骤然一静。皇帝眯起眼,指节在扶手上敲了敲:“楚卿孝心可嘉,但国丧期间,你需留在京中守制。”
楚唤云盯着他,一字一顿:“臣,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朕怕。”
皇帝冷冷道,“楚逍尘刚死,你就急着离京?怎么,是觉得朕会苛待你楚家?”
季寻之握紧了拳。这话诛心。
若楚唤云执意要走,便是坐实了楚家有不臣之心;可若不走……
楚唤云满眼猩红,不可自控地颤抖。
“陛下说的是,是臣考虑不周了。”楚唤云缓缓俯身,额头再次抵地,“臣,遵旨。”
当夜,楚府灵堂白幡低垂,烛火摇曳。楚唤云跪在棺椁前,手里攥着一把北疆带来的沙土——那是他爹最后留下的东西。
季寻之推门而入时,楚唤云正往火盆里扔纸钱。
“查清楚了?”楚唤云头也不回。
季寻之沉默片刻,低声道:“北狄埋伏的地点是天督府三日前才递送的军报,只有陛下和玄甲卫指挥使周勉经手。”
楚唤云笑了。“果然。”
他抬手,将最后一张纸钱扔进火盆。火焰猛地窜高,映得他半边脸猩红如血。
“我爹一生忠君,换来的就是这种下场。”
季寻之走到他身旁跪下,轻声道:“楚唤云,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冲动?”楚唤云转头看他,眼底戾气翻涌,“你以为我会现在提剑杀进皇宫?” 他嗤笑一声,伸手抚过冰冷的棺木。“我不会。我要让老东西亲眼看着,他算计了一辈子的江山,是怎么一点一点,土崩瓦解的。”
三日后,镇北侯下葬。送葬的队伍绵延十里,百姓自发跪在道旁痛哭。楚唤云一身缟素,走在棺椁前,脸上没有一滴泪。季寻之穿着素服跟在百官队列中,目光始终落在楚唤云背上。他知道楚唤云没哭。可他也知道,楚唤云攥着缰绳的手,已经血肉模糊。
楚逍尘下葬后的第七日,天督府收到了一封匿名密信。季寻之展开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赵垣死因有疑。
他指尖一顿,抬眼看向谢存:“谁送来的?”
谢存摇头:“门房说是个孩童,收了铜钱就跑,没看清脸。”
季寻之将信纸凑近烛火,隐约嗅到一丝药香——慈恩寺的香灰。
他眸色一沉,立刻起身:“备马,去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