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傅声闻觉得可笑,目色讽刺,明知故问,“那些百姓里真的有人敢对簿公堂,揭发太守所作所为?”
彼时王有义犯下同样的错事尚且无人出面指证,这回换成了稍有不满便可以权压人、如地头蛇一般将人缠死的官,平民百姓哪儿敢与之抗衡、责其之过?
孙絮微心知肚明却不好回答,抿动唇角支吾半天只吐出一个“这”字。
傅声闻不为难人,心中自有谋算:寻常百姓不敢与官作斗,可,她敢呀!他笑道:“罢了。孙卿可愿意替我去办两件事?”
“孙某自当为殿下效命,殿下请讲。”
“苗氏之子祝滨不日要去蕈州从军,我念他一片赤诚,欲帮他在军营里谋一兵弁之职,算是全了他对吾朝的忠心。”
“殿下仁善。您放心,此事孙某定当办妥。”孙絮微先是应下,想了想又不确定道,“殿下,这兵弁之位会不会低了些?需不需要给祝滨安排个伍长什么的……”
“不必。祝滨如今孑然一身户帖无存,咱们只需帮他顺利进入军中,此后如何,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傅声闻心想:欲将祝滨培养成自己的耳目,首先便是要低调行事,若直接推其至高位,定会徒惹非议怀疑,那样今后再想利用其一步步拿下蕈州兵权,便难了。
“孙某明白。”孙絮微弯了弯腰,“敢问殿下,第二件事是?”
“孙卿既知妖心一事,想必也知道那日在义庄外与我同行的女子正是普济院院长,我所寻之人。劳烦孙卿探出普济院新址所在,再以证人的身份将苗氏的死因透露给她。”
孙絮微不解:“殿下容孙某斗胆一问,此二事可有何干系?”
“我自由安排,孙卿只管去做便是。”傅声闻提醒道,“只一点,那位院长生性机警,孙卿可不要让她怀疑上你。”
孙絮微点头应是。然为求谨慎,他还是问明了自己当如何潜入普济院才不至于令人起疑。
“孙卿以为如何?”傅声闻不答反问,且作出甚是尊重对方的态度。
孙絮微一愣,琢磨片刻后小心地说:“既如此,孙某便扮成流民混进普济院,殿下觉得是否可行?”
傅声闻仍未正面回答,而是表现出极大的信任,抬手重重拍了拍孙絮微的肩,说:“以孙卿的才智,孙卿自己拿主意便好,我相信你。”
孙絮微显然受宠若惊,忙不迭把腰身压得更低,更谦卑道:“蒙受殿下青睐,孙某感遇忘身。那此事,孙某便自作主张了。
“好。”
“殿下若无旁的事,孙某先行告辞。”
“嗯。”
傅声闻凝目盯视,见对方躬身行礼退了出去,他眼底渐渐泛出寒光,唇边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此人不过是一条听话的狗,跪在国师身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早没了自我。可狗当久了、跪久了,难保不想当回人,一旦尝到站起来是什么滋味儿,便会愈发贪之恋之。现下不妨先给他一点甜头,赏他些无关紧要的尊重和权力,此后便可更好地控制他,为我所用。
另一边,孙絮微打探了两日,终于赶到泗水县的半山观。
道观位于半山腰,故而取名半山观,上下山路各有一条,两侧种满了山桃花。时下已过花期,只剩满目葱绿,倘若再早两月而来,必是深浅乱红琳琅目,似蓬莱之境,不问世愁。
孙絮微埋伏在山路旁的树丛后,听到山上下来了几个人,当即跑到路中间横身作昏倒状。
几人正是普济院院民,王家三兄弟。
三人都是泥腿子,今日下山去田庄干活。王大憨厚朴实,不爱说话,扛着几柄锄头走在最前,王二和王三紧随其后,兴高采烈地说着今年一定要给大哥娶上媳妇儿。
突然,王大步子一停,指着路中间喊:“老二老三,快看,那儿是不是躺了个人?”
王二警惕站定,犹疑道:“好像是……是个老头。”
倒是王三,天生好奇心切,比哥儿俩都快地冲到了倒地人身边,轻手把人翻转过来,肯定道:“是老头!像是饿晕了!”
王大王二小跑过去,一番讨论:
“这么大岁数怎么一个人跑山里来了?”
“莫非也是流民,无处可去,想来普济院讨口饭吃?”
“哎,可怜人啊……”
王三打断两人谈话,急问道:“大哥二哥,你俩先别感慨了,先说说怎么办吧!咱要不要把这人带回去啊?”
王二拿不定主意,看着王大。王大想了一下,点头说:“带!咱不能见死不救!至于以后要不要收留他,咱听院长的。”
王二王三同声称好。王大又说:“老三,你先去田庄,同庄主说明一下,我和老二把人抬回普济院,再去找你。”
三人商定,各自行事。就这样,孙絮微被王家兄弟带回了普济院。
普济院内一派融乐光景,过了山门牌楼便是这座小道观里唯一供奉神像的殿堂,虽已无人来添香火,但殿中神像犹在,院民们仍每日精心拂拭,以求庇佑。
此刻正有两人在殿内洒扫,乃杨褰杨老和彭蔼彭老。他们皆过天命之年,见王家两兄弟去而复返且合抬一人,忙放下手中活计上前询问。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这……这谁啊?”杨老目露警戒,皱眉撇嘴不满道,“王大,平日数你办事稳重,怎么这次随随便便把人往回带?你知他是人是妖啊!”
杨老妻女于两年前被山中野妖所伤不治而亡,因此他对妖恨之入骨。众人都知道此事,并不把他的恶声恶气往心里去。
彭老略通医术,杨老说话时他便已搭脉诊查,而后劝道:“行了杨老,别说孩子。我把过脉了,是人,应是饿昏了,你放心吧。”说着又拍了拍王大的肩,“你们也别介意,杨老便是这么个犟脾气。先把人抬到偏堂吧,我去告诉院长。”
王家兄弟又将人抬进了偏堂,安置在木床上。
杨老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懈,想到后院那些孩子,他不放心,抄起扫帚跟了过去,停在偏堂门口抱臂倚门,目光紧盯屋内三人,尤其是那个不速之客。
王二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沉了沉脸说:“杨老,方才彭老不是说了么,这是人,您还那么紧张作甚?咋看我们跟看贼似的!”
王大瞪了兄弟一眼,起身同杨老道歉:“您别多心,我兄弟不是那意思……”
“我不是防着你们,我是防着他。”杨老粗声粗气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对王家兄弟说,“咱搬来此地才多久,即便是流民也不该这么快便找来吧?何况山下还有别的普济院,他怎么不去那些地方?都饿成这样了还非要爬半座山到这儿来……哼,你们倒是好心,便是怕有的人别有用心!”
假装昏迷的孙絮微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暗道这普济院真是藏龙卧虎。幸好自己因怕露出破绽确实生生饿了两天,饥肠辘辘气力不足,方才躲过刚刚的把脉诊查。
彭老回到偏堂,同来的还有其妻俞氏和沈寒枝。
“怎么回事?”沈寒枝先是问了门口的杨老,见他不愿多言,便又朝王家兄弟投去疑惑的眼神。
王家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讲明。沈寒枝听后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做得对,不能路遇昏死之人而不救。至于是否要收留他,待他醒来,我问明情况再做决定。王大王二,你们先去田庄,莫要耽误活计,此事由我处理便好。”
王家兄弟再次下山。杨老见他二人离开,忙冲到沈寒枝身边说:“院长,我觉得此人来历不明,不能留啊!”
“我知道,先别急,救人要紧。俞氏,你把粥水喂给那人喝。”
俞氏本就端着粥水而来,和彭老走到床边扶着人半坐起来,小心给其喂下粥水。
才喂两勺,人已悠悠转醒。
孙絮微装模作样地哼了两声,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粥水立刻抱起碗狼吞虎咽起来,确有几分发自肺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