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知识,不是把戏。"姬旦伸入披风中与其双手交握,"来时路上,您指出的十处泉眼救了十个村落。"温热的掌心贴着指节,"对他们而言,您就是赐予生机的神明。"
"刚才你阻我解释......"宫亭猛地抽手转身,"是早知今日有雨?"
姬旦笑着追上前:"学生只记得老师教的农谚——朝见鲤鱼鳞,不过三天雨敲门。"他伸手拂去宫亭肩上的水珠,"就像您说的,春种秋收,时候到了自见分晓。"
白发青年脚步未停,却放慢了速度:"你倒是把我的话记得清楚。"
"学生愚钝,只记得这些。"姬旦并肩走着,雨水在他们之间织成细密的帘,"但老师教的最重要一课,是'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宫亭侧目看他:"那你现在'知其所以然'了?"
青年笑而不答,只是抬手接住雨水:"这雨若是求来的,便是神迹;若是应时而至,便是天理。但对饥渴之人而言,解渴的从来不是道理,只是水。"
宫亭脚步一顿,嘴角却悄悄扬起。远处,盐工们的欢呼声与雨声交织,在盐场上空久久回荡。
夕阳的余晖混着细雨,将窗棂染成橘红色。
姬旦端着盛着夕食的漆案进来时,宫亭正对着一卷《山经》出神。青铜豆里盛着腌梅子烧雉肉,陶簋中酸汤豆腐正腾着热气——正是某人最爱的酸口。
"不是说不用再..."白发青年手中的竹简啪嗒掉在案几上,喉结随着羹汤热气动了动。
"鄂国庖厨不知老师嗜酸怕苦。前日那碗苦菜羹,您只吃了半口。"姬旦舀了勺鸡汤淋在黍饭上,又夹了块豆腐给宫亭,"您尝尝咸淡可还合口?"
带着鲜香的豆腐滑进喉间,宫亭不由眯起了眼睛。
对面的青年边用匕首片着鸡肉边开口:"刚才我抽空去看了玄甲卫们,活下来..."
"食不言。"宫亭的陶匙敲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直到最后一口羹汤见底,他才用巾帕拭过唇角:"我们密谈之事,暂勿与阿姐与长老们提及。"
姬旦收碗的手顿了顿,剑茧摩挲过陶碗缺口:"怕夫人忧心?"
"怕她明早提着青铜斧去找人拼命.....阿姐从小勇武。"宫亭指尖划过墙上地图中的朝歌标记,声音低沉,"还有……玄甲卫直属大王,不可全信。虽然我们还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突然噤声,窗外传来子衍举着竹笼追扑流萤的嬉闹声。
"老师是在怀疑所有人吗?"姬旦放下陶碗,声音轻柔得如同窗外的暮色,"包括我?"
宫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边缘,竹篾的毛刺扎进指腹也浑然不觉:"那日遇袭时,只有玄甲卫知道我们的具体行踪。"
"但活下来的士兵都受了重伤。"姬旦走到窗前,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案前,"若连这样的忠诚都要怀疑......"他转身凝视白发青年的眼睛,"那这世上还有谁值得信任?"
"我会派最好的巫医去给他们治疗。"宫亭垂下眸子。
姬旦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捧起老师紧握竹简的手:"您看,"他轻轻掰开那些掐出青痕的指节,"竹刺都扎进肉里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银针,就着烛火消毒,"学生帮您挑出来可好?"
宫亭怔怔看着青年低垂的脖颈,那里有道新鲜的伤痕。温热的液体突然涌上眼眶,他急忙偏过头去:"......随你。"
窗外,子衍的笑声混着流萤的微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姬旦挑完竹刺却没松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泛红的伤痕。直到对方眼神渐渐变冷,他才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个树叶包裹。
"差点忘了这个。"他掰开树叶,露出焦黄油亮的赤黍饼,"跟厨娘偷学的方子,赤黍和蜂蜜是用佩玉跟盐工换的。"
蜂蜜的甜香混着麦香扑面而来。白发青年接过咬了一大口,金黄的糖浆立刻溢出,在唇角凝成琥珀色的蜜珠。他正想说明日扫墓的安排,突然浑身一僵——
温热的触感掠过唇边。
"明日再给您做。"姬旦垂着眼帘,看着手指沾染的蜜糖,忽然将指尖含入口中轻吮,"甜味重了些,下次少放半勺柘浆。"
宫亭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手中的半块饼被无意识地捏变了形。他怔怔望着青年被蜜糖润泽的唇瓣,胸腔里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耳膜。
远处传来盐工们收工的号子声。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焦苦的盐味里混着泥土的芬芳。宫亭慌忙低头,恰好看见石缝间冒出的嫩绿苎麻芽,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就像他此刻乱了节奏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