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亭疼得直抽气,却只能陪着笑脸讨饶。姐弟俩相视一笑,那些未完的话语,都在这一拧一笑间心领神会。
晨雾还未散尽,院墙外突然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二十名身着玄色铠甲的卫士列队而入,青铜面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他们左臂缠着浸透桐油的防火麻绳,右手持着寒光闪闪的戈戟。
为首的士兵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禀大人,瘴气林已探查三遍,随时可以启程。"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整齐的皮甲束带收紧声,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二十柄铜戟同时顿地。
宫亭迈步走出屋外,目光扫过每一位战士,朗声道:"诸位,前次护送之恩,我铭记于心。此番回朝歌,还要仰仗各位同心协力。"
姬旦上前半步,声音低沉了几分:"之前战死的兄弟......"他略作停顿,"我自会向大王为你们请功,抚恤家眷。"
"誓死护卫大人!"玄甲卫们齐声回应,声浪震得树梢的露珠簌簌落下。
战马在晨光中不耐烦地打着响鼻,铁蹄将夯土地面刨出数道深沟。石武单手提起最后一捆箭矢,粗声喊道:"公子,时辰到了!"
“且慢!”
老巫祝的鸠头杖突然重重叩击青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老人颤巍巍上前,枯瘦的手指紧紧握住宫亭的手腕,说道:"绞盘榫卯改三处,淋卤陶片省柴薪......"声音忽然压低,"殿下给的图纸,老朽会藏在神龛下。有人问起,就说是白鸾托梦赐的祥瑞......"
“图纸您尽管处置。"宫亭反握住老人粗糙的双手,犹豫片刻又道:"盐道最近不太平,交易能停就停。若实在要运......"他看了眼四周,声音更轻,"增派三队持戈护卫,改走夜路岔道......"话到一半又摇摇头,"罢了,等我消息再说。"
"驾!"石武突然扬鞭大喝,惊得马匹前蹄腾空。老巫祝踉跄后退,姬旦眼疾手快扶住宫亭登上马车,自己轻巧地跃上车辕。
二十名玄甲卫整齐划一地翻身上马,青铜长戈在朝阳下闪着寒光。就在队伍即将启程时,子衍突然高举着草编的萤火虫笼子,奶声奶气地喊道:"舅舅带着!夜里怕黑就点......"
笼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宫亭膝上。他低头看着这个简陋却充满童真的礼物,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宫亭探出车窗,朝送行的人群用力挥手。鄂姞抱着子衍站在最前面,晨风吹起她的素麻衣角,在朝阳下勾勒出温柔的轮廓;老巫祝拄着鸠头杖站在后方,佝偻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舅舅!我等你回来......教我看星星。"子衍突然挣脱母亲的手,踉踉跄跄追了几步,又被鄂姞一把抱回怀里。小家伙在母亲怀中扭动着,小手还不停地朝马车方向挥舞。
过界碑时,宫亭回首望去。远处的夯土城墙渐渐隐入晨雾,城头新装的柘木转轮在朝阳下缓缓转动。他望着这熟悉的景象,在心中默念:再见了,姐姐。让你和子衍远离朝歌纷争,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他长叹了一口气,将车窗的帘子轻轻放下。
车轮在官道上碾过,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这单调的声音伴随着队伍缓缓前行,渐渐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远方。
"再有半里就到烽燧台了。"姬旦用剑鞘挑起车帘,"今晨我已命张伍长先行调集援兵。若那些贼人还敢来犯......"青年眼中寒光一闪。
见老师仍盯着笼中萤火出神,他轻拍其肩,话锋一转:"您之前还说新绞盘无用,昨夜怎把《农器图》塞进鄂姞夫人妆奁?"
"啊?"宫亭如梦初醒,歉然一笑,"抱歉,走神了。我只是想留下些有用的东西。这还要多谢你的开导。那天你在盐田里和我说,春种秋收..."
"十粒黍种九粒喂鸟。"姬旦自然地接过话头,"但不撒种,沃土终成荒丘。"他转过头,目光柔和了些,"所以老师把这些知识比作萤火?"
"是火种。"宫亭拨动草笼,光影在他脸上跳动,"落在沃土能生粟,掉进卤水可凝盐,埋在祭坛..."声音渐低,"来年或许会看见带血的麦芒。"
他望着渐行渐远的城墙,眼中的惆怅渐渐化开,"多亏你,让我重新找回了改变世界的勇气。"
姬旦腼腆地笑了笑:"学生不敢当。"
"只是这条路比想象中更难走。"宫亭叹了口气,"我本想等秋收后再回朝歌,没想到大王这么急着召我回去..."
姬旦冷哼一声,手按在剑上:"看来朝中那些小人,趁老师不在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宫亭眼神一沉:"所以我们得赶快回去。那个派人袭击我们的幕后主使,现在一定在朝歌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来而不往..."姬旦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非礼也。"宫亭轻声接道。
晨风拂过,车轮声与马蹄声交织,朝着朝歌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