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南打开电脑,开始彻夜研究周正阳的所有资料。不仅是最新展览,还找到了十年前周正阳在小型画廊展出的早期作品图片,甚至挖出了他研究生时期的论文。天蒙蒙亮时,林序南突然在一篇古老的艺术评论中发现关键线索——周正阳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波浪纹样,原来是对他早逝的水手父亲的隐喻
第二天清晨六点五十分,林序南已经等在季敬禹办公室门口,眼圈发黑。他整夜没睡,不仅读完了整本笔记,还重新研究了周正阳的所有资料。
季敬禹准时出现,手里拿着两杯咖啡。看到林序南,他挑了挑眉:“进来吧。”
办公室里的灯还没开。季敬禹放下咖啡,拉开百叶窗。晨光一点点渗入房间,照亮了桌上摊开的资料——全是关于周正阳的。
“说说看,”季敬禹递给他一杯咖啡,“如果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林序南深吸一口气,开始复述他熬夜整理的思路:从周正阳早期作品中的政治隐喻,到中期风格转变与母亲去世的关系,再到最近对数字艺术的探索…
季敬禹静静听着,偶尔点头。等林序南说完,他突然问:“为什么要做艺术记者?以你的摄影水平,完全可以走纯艺术路线。”
林序南愣住了。他没想到季敬禹会问这个。“因为…我想理解艺术背后的思考过程。拍照片是表达自己,采访是理解他人。”他顿了顿,“而且…我总觉得艺术不应该只属于画廊和博物馆,应该让更多人理解…”
季敬禹的眼神微妙地变化了。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杂志合订本。"看看这个,“他翻到某页推给林序南,"我三年前做的周正阳专访。”
文章标题是《在愤怒与和解之间》。与常见的艺术评论不同,这篇采访深入探讨了周正阳作品中的矛盾性——对社会的尖锐批判与对人性深处的温柔信仰。
“这…”林序南抬头,“这和我想做的采访很像…”
“因为我们都看到了同一点。”季敬禹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温度,"周正阳作品表层的愤怒很容易捕捉,但底层的悲悯才是核心。”他指向文章某段,“这里,我问他为什么在《破碎》系列中最暴力的画面里藏着一朵小花。”
林序南读着那段回答,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他昨天生气不只是因为我准备不足...而是觉得我没看懂他的作品?”
季敬禹嘴角微微上扬:“聪明。”他拿起电话,“时柠,帮我接周正阳工作室...对,现在。”
林序南瞪大眼睛:“您要…”
“道歉。”季敬禹平静地说,“然后请求再给一次机会。”电话接通了,他的声音变得正式,“周老师,我是季敬禹…关于昨天的事,我代表杂志社向您郑重道歉…”
林序南看着季敬禹游刃有余地与电话那头周旋,语气诚恳而不卑微,既承认错误又维护杂志尊严。十分钟后,他挂断电话,转向林序南:“明天下午三点,他的工作室。这次我亲自去。”
林序南的肩膀垮了下来。
“你跟我一起。”季敬禹补充道。
“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季敬禹锐利地看着他,“害怕了?”
林序南挺直背脊:“不。我会准备好的。”
“很好。”季敬禹站起身,示意谈话结束,“今天把采访提纲写出来给我看。记住——"他停顿了一下,“专业不是天赋,是习惯。”
林序南走出办公室时,听到季敬禹在身后说:“顺便,咖啡别浪费了。你看起来像 zombie。”
他转身,惊讶地看到季敬禹嘴角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主编肩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那一刻,林序南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艺术前沿》能在季敬禹手中成为行业标杆。
不是因为严厉,而是因为即使最严厉的批评里,也藏着不轻易示人的期待。
第二天下午两点三十分,林序南站在周正阳工作室所在的旧厂房楼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背带。季敬禹站在他身旁,正在通电话,声音低沉而克制。
“材料都准备好了?”挂断电话后,季敬禹突然问道。
林序南点点头,拍了拍背包:“录音笔、备用电池、笔记本,还有您让我准备的资料。”
季敬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昨晚睡了多久?“
“三…三个小时。”林序南老实回答。他确实只在天亮前小憩了一会儿,其余时间都在反复修改采访提纲。
季敬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戴上。”
林序南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低调的金属框眼镜。“我…我不近视啊?”
“平光镜。”季敬禹已经转身走向电梯,“让你看起来不那么像大学生。”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林序南透过金属壁的反光打量自己:深蓝色衬衫、黑色休闲西装、新配的眼镜——确实比昨天的T恤牛仔裤专业多了。他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季敬禹,发现对方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更为休闲的亚麻西装,连领带都没打,整个人看起来比在办公室时柔和许多。
“记住,”电梯即将到达时,季敬禹突然开口,“周正阳讨厌公式化的问题,但更讨厌不懂装懂的奉承。做你自己,但要做准备充分的自己。”
工作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古典乐声。周正阳背对着门口,正在一幅巨大的画布前工作。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季主编,你迟到了。”
“抱歉,周老师。”季敬禹的声音带着难得的谦和,"我们在楼下多等了一会儿,不想打扰您创作。"
周正阳这才转过身,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停在林序南身上:“又是你。”他放下画笔,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上次的问题想明白了?”
林序南感到季敬禹轻轻推了下他的后背。他深吸一口气,从包里取出一本装订好的册子:“周老师,这是我整理的您过去十年所有展览的资料和分析。特别是东京个展,我找到了当时策展人的访谈记录。”
周正阳挑眉接过,随手翻了几页,眼神渐渐变了:“你连我研究生时期的习作都找到了?”
“中央美院图书馆的存档资料。”林序南声音渐渐稳定,“我发现您早期的构图方式与现在一脉相承,尤其是对负空间的运用。”
工作室突然安静下来。周正阳放下册子,走向角落的沙发:“坐吧。”他对季敬禹说,“你带的这个小朋友,有点意思。”
接下来的两小时出乎意料的顺利。林序南按照准备的问题引导对话,但更多时候是周正阳自己滔滔不绝。当谈到《边际》系列时,林序南小心翼翼地提起了那个波浪纹样。
周正阳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个?”
“您2008年在《艺术评论》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提到海员父亲对您的影响。”林序南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这里引用了一位评论家的话,说您的波浪纹样‘既是对父亲的怀念,也是对流动身份的隐喻’。”
季敬禹在一旁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