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敬禹的眼神变得锐利:“你说得容易。你的作品总是那么...纯粹。没有扭曲,没有伪装。”
“因为我接受自己的全部。”林序南轻声说,“快乐的,悲伤的,光明的,黑暗的。艺术不需要非此即彼。”
暗房的红光给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血色,将这场辩论变成了某种超现实的仪式。季敬禹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转身抓起一台老式徕卡相机——正是他办公桌上那台。
“证明给我看。”他挑战般地说“如果艺术可以既是痛苦又是希望,那就让我看看你怎么做到的。”
林序南接过相机,心跳如雷。他环顾暗房,目光落在季敬禹身上——在红光中,他的轮廓锋利而脆弱,像一把出鞘的剑。“我可以拍你吗?”
季敬禹明显没预料到这个请求,他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此刻的你,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林序南举起相机,“这就是我想表达的全部。”
季敬禹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点头。他没有摆姿势,只是站在原地,任由林序南捕捉他最真实的状态——紧绷的下颌线,微微皱起的眉头,眼中复杂的情绪交织。
“咔嚓”快门声在寂静的暗房里格外响亮。
“现在换我拍你。”季敬禹拿回相机,声音低沉,“如果你相信艺术应该展示全部真实。”
林序南深吸一口气,点头同意。他靠在冲洗台边,没有刻意摆造型,只是让自己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对季敬禹的心疼,对艺术的信念,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
季敬禹透过取景框凝视他,手指缓慢调整焦距。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安全灯发出的嗡嗡声提醒着世界的运转。当他终于按下快门时,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唇间溜出。
“我们洗出来看看。”林序南提议,声音因为紧张而略微发颤。
他们并肩站在冲洗槽前,看着相纸在显影液中慢慢浮现影像。首先是林序南拍的那张——季敬禹站在红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一半脸沉浸在黑暗中,另一半却被照亮,眼神锐利而脆弱,像是同时展现攻击性与防御性的矛盾体。
“天...”季敬禹轻声感叹,“这就是你眼中的我?”
林序南点点头,心跳加速。接着是季敬禹拍的那张——林序南靠在桌边,微微仰头,光线在他颈项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眼神充满坚定与温柔的矛盾混合。
“我从来拍不出这样的照片。”季敬禹凝视着相片,“没有痛苦,却依然真实。”
“因为你看到了我的全部。”林序南轻声说,“而不只是你想看的部分。”
他们的目光在红光中相遇,空气中弥漫着显影液的刺鼻气味和某种无法命名的张力。季敬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林序南的后颈,指尖微微发凉,却让林序南的皮肤烧了起来。
“我不确定...”季敬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确定我知道如何...不通过痛苦去感受。”
林序南鼓起勇气,向前一步,缩短了最后那点距离:“那就让我教你”"
他们的唇几乎相触,呼吸交融在一起,带着咖啡和薄荷的气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敬禹突然退后一步,打翻了显影液瓶子。深色液体迅速在台面上蔓延,滴落在地板上。
“该死!”季敬禹慌忙抓起抹布擦拭。
林序南也蹲下来帮忙,两人的手在黑暗中同时触及洒落的液体,指尖意外相碰。一股电流般的触感从接触点蔓延开来,林序南本能地想缩回手,却被季敬禹一把抓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季敬禹的手覆盖着他的,掌心湿润而温暖。十秒,二十秒,他们就这样蹲在暗房的地板上,双手交叠,谁都没有动。最终,季敬禹轻轻翻转手腕,与林序南十指相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我..."”季敬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不擅长这个”
“我知道。”林序南轻声回应,“没关系。”
季敬禹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松开手,站起身:“我们应该收拾干净。”
回程的车里,沉默再次笼罩了他们。但这次的沉默不同于美术馆那天——它更加厚重,充满了未说出口的话语和几乎发生的亲吻。林序南偷瞄季敬禹的侧脸,发现他的表情比平时柔和,嘴角带着若有所思的弧度。
回到家,季敬禹直接走向酒柜,倒了两杯威士忌。“喝一杯?”他递给林序南,“来庆祝...今天的创作。”
林序南接过酒杯,他们的手指再次短暂相触,这次两个人都没有立即缩回。"敬艺术。"林序南轻声说,举杯示意。
"敬真实。"季敬禹回应,眼神深邃。
酒精温暖了林序南的喉咙和胸口,给了他勇气:“关于暗房里...”
“我想再拍一次。”季敬禹突然说,“不是痛苦的,不是商业的,只是...真实的。”
林序南眨眨眼:“什么时候?”
“现在。”季敬禹放下酒杯,拿起放在玄关的相机包,“如果你不介意再当一次模特。”
于是他们在家中搭建了一个临时摄影棚——简单的白色床单挂在客厅墙上,利用落地灯和反光板制造柔和光线。季敬禹让林序南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自然光与人工光源在他身上形成完美的平衡。
“不要摆姿势。”季敬禹指导道,“II就做你自己。”
林序南放松下来,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阅,偶尔抬头看向镜头——或者更准确地说,看向镜头后的季敬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季敬禹——全神贯注却又放松自如,眼睛闪闪发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
“完美。”季敬禹低声赞叹,快门声接连不断,“就这样。”
拍摄持续了一小时,期间他们几乎不说话,只用眼神和肢体语言交流。当季敬禹终于放下相机时,他的表情是林序南从未见过的满足。
“明天去暗房冲洗。”他说,声音因为兴奋而略微发颤,“我想立刻看到成果。”
“我可以一起去吗?”林序南问。
季敬禹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林序南读不懂的情绪:“当然。这是...我们的作品。”
夜深了,他们各自回到卧室,但林序南久久无法入睡。他起身来到窗前,发现季敬禹书房的灯还亮着。透过半开的百叶窗,他能看到季敬禹坐在桌前,反复查看相机里的照片,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一刻,林序南明白了什么比痛苦更能激发季敬禹的创作——不是黑暗,而是光。不是孤独,而是连接。不是《蚀》,而是《重生》。
他轻轻拉上窗帘,心跳如鼓,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几乎不敢承认的想法:也许,只是也许,他正在成为季敬禹生命中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