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暮话说到一半,一旁的捕役反应过来,暴喝一声:“大胆刁民!竟敢在公堂上胡说八道!”说罢着便要上前拿人。
庄致远的侍卫身随心动,截住捕役。捕役与侍卫眼神交锋了一阵,终究不敢强行与之对抗。
“胡大人,时小娘子此话虽无忌了些,却是忠言逆耳呀。”庄致远看了眼自作主张的侍卫,没说甚么,只是安抚了面露菜色的胡芳一句,便转向时暮,饶有兴趣地问,“听你的意思,是认定目击证人诬告陷害?”
时暮朝庄致远拱手,答:“民女不敢妄断。只是我与阿姐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阿姐就无端被牵扯进凶案,实在蹊跷得很。民女斗胆,想请按察使大人做主,准许阿姐与那‘目击证人’当堂对质。”
这请求毫不过分,庄致远爽快道:“准了。”
胡芳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时暮身上,捏着袖口揩了揩额头。方才时暮的话令他恼怒之余,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只因他被一语点醒,“那些人”是真敢做出这种事来!他虽为一府刺史,名义上是太原府的老大,事实上却处处受制于人。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而太原此地更是家族势力深厚复杂,他的衙署里连忠于他的手下都没几个。他不甘做刺史一直做得这般窝囊,这些年多方收买笼络眼看有点起色,可不敢落下这致命的把柄。
此刻,收到庄致远的眼神,他顾不及郁闷,照着上官的意思下令:“带目击证人王农、嫌犯时危!”
衙役领了命去带人。那王农原是武家庄子里的杂役,因庄子作为案发现场被官府封锁,王农身为报案人兼证人,被安置在了衙门旁的院子里。而时危则被关押在府署的大狱中。两人过来都不费工夫。
故而片刻之后,当堂下百姓自发地让开一条路,堂上人人都以为是证人和嫌犯带到了,没想到却见一行人抬着个步辇朝大堂走来。
步辇上坐着个面带病色的纤弱男人,一身斩衰。步辇周围跟着一群仆从,俱着丧服,另有一人身穿青色道袍,提着药箱,在一片白色中十分醒目。
清度和清央惊于在此地见到清远,清远注意到她们,也面露异色。
从堂下百姓稀疏的交谈声中,她们得知步辇上的男人是武槐次子,想起清远那时说受邀前往太原,没成想邀他的竟是武家。
抬着步辇的人如入自家大门一般昂首挺胸地进了公堂,放下步辇,步辇上的人毫无起身的意思,只抬抬手,有气无力道:“按察使大人,刺史大人,这身子不争气,恕东来失礼。”
庄致远皱起眉,一向留意他神色的胡芳这回却仿佛没看到,直接道:“无妨。来人,看座!”
说罢才与庄致远介绍:“此人便是武家庄凶案的苦主,庄主次子,武东来。”
庄致远点头不语,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
时暮等人看着武东来这一身孝衣,心底略感不安,难道武槐死在了那场屠杀中?来人是其次子,莫非武南飞也没能幸免?
武东来对自己搅起的暗涌似无所觉。他借仆从的力转移到椅子上,屁股还没坐热,衙役便把王农和时危带到了。
听见衙役的通传,时暮连忙转身看去,见时危身穿囚服,长发凌乱地披散着,低眉敛目,面色憔悴,顿时便红了眼眶。她跑过去想要抱住时危,被衙役拦住近不得前。
杨玦站在原地,紧盯着时危,目光如有实质地在时危身上游走,检查有无受伤的迹象。
时危暂时除了枷锁,揉了揉手腕,隔着衙役朝时暮安抚地笑笑。她的目光从同伴们面上扫过,对上杨玦的,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又有些心虚地移开。
慢一步进来的王农中等身材,方脸,浓眉,模样憨厚老实,是个十分普通的男人。他见堂前挤满了人,眼中透露几分紧张,习惯性地垂头躬身,不敢张望,脚下加快几分,走到证人的位置站好。
“小的拜见官人。”王农对着两位官人行了礼,又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瞄,才看到被捉住的“嫌犯”。
时危察觉王农的目光,脸微侧,淡淡一瞥。王农一怔,眼中闪过异色,迅速垂下头,似乎更忐忑了。
衙役见王农行过礼,时危却还站在原地走神,想也没想便朝她的膝弯踹去,没好气地低喝:“见了大人还不跪下!”
胡芳太阳穴一突,连忙瞥向庄致远,见他面色不变,也未阻止,才松了一口气,但仍警告地瞪了那人一眼。那衙役这才记起该收敛些,不太爽快地后退一步,背手站好。
殊不知若眼神能杀人,他已碎成了冰渣渣。杨玦好歹忍住没上去卸了他的腿,但心里的仇已经记上了。
这一脚时危没躲,只是跪下时提了劲,以免伤着膝盖,接着更是顺势往小腿上一坐,成了跽坐在地的姿势。又调整坐姿,将沈嫏嬛的矜贵气质模仿了个八分——既然演,当然得演到底嘛。
庄致远胡须颤了颤,心中好笑。身为嫌犯,她倒比报案人从容镇定,一副把提审当作做客的模样。不愧是郡主带大的,身上那点骄傲和狡黠无不带着郡主的影子。
观察过时危、王农等人的表现,庄致远心中有了几分底,不过还是要听听她们的说辞,才好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