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从前做着洗菜择菜的活,到他手里的菜蔬总有些坏了和发蔫儿的。从前还以为是古代没冰箱,书院里保存不当,大家的伙食都是这个水准。
现在亲眼见了,真相这才大白。
杨文贵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仿佛在看一堆再普通不过的货物。他伸手随意扒拉了两下,就对那黄脸汉子说:“行。过秤,装车。”
杨文贵也不避讳着林乐钧在场,拿出账簿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下价格,仿佛故意让他看见似的。
林乐钧只瞧见他大笔一挥,写下的时鲜价,赫然比眼前这些烂菜的实际价值高出了一倍不止。
“小子,菜有菜的价,帐有帐的理。看明白了吗?这就是门道儿!”
杨文贵慢条斯理收起了笔,盯着林乐钧苍白的脸,扯着嘴角冷笑道:“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林乐钧抬头望着他那双阴寒贪婪的眼,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咬了咬牙道:“杨师傅,既然你心里跟明镜似的,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专程带我来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倒腾这些,福师傅到底知不知道?”
见他提起曾阿福,杨文贵卷起帐本狠狠捅了捅他胸口。
“怎么?回去想告状?行啊!去找福师傅!去找山长!你看看他们信你这个毛头小子,还是信我这个在厨堂干了快十年的老人儿!”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森寒,“别忘了阿顺!你以为他真是蠢死的?那是他不识相!挡了大家伙儿的财路!你也想试试?看看最后是你卷铺盖滚蛋,还是像阿顺一样,一辈子跟灶灰打交道!”
林乐钧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脚下泥泞的路面。
杨文贵既然是这种反应,福师傅定然是不知道了——事情也没到无法转圜的地步。
见林乐钧忽然不说话了,杨文贵还当刚才那番威胁作效了。甚是满意地嗤笑一声,拍拍林乐钧肩膀,“老子劝你最好识相点!做个聪明人,这样对你,对我,对大家伙儿都好!”
马车吱呀呀地驶回书院,停在厨堂门口。
果不其然,福师傅的注意力全在那几扇杨文贵精挑细选的肉上,凑近仔细视察半晌,脸上露出些满意的神色。
至于那些青菜萝卜之类的素菜,杨文贵将先一批买好的新鲜菜盖在烂菜之上掩人耳目,福师傅也正如他所料,只随意扫了一眼那些菜蔬,就挥挥手示意搬进厨堂内。
卸完货,其他伙夫都进去忙活了。
杨文贵却示意林乐钧留下。他走到马车后,借着车厢的遮挡,神神秘秘从怀里摸出一小串用麻绳穿好的铜钱,给林乐钧递过去。
“拿着,这是咱们的规矩。”
林乐钧看着那串脏兮兮的铜钱,不知怎的,阿顺沉默而倔强的背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见他半晌不收,杨文贵眉头一皱,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你还嫌少?我告诉你,你可别不识抬举,新来的都是这个数!往后干得久了,该你的自然分文不少。既然上了这条船,咱们可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杨师傅,这钱我不能收。”
林乐钧缓缓摇了摇头,“你就当我是不守规矩吧,昧着良心的钱,我一个子儿都不要。”
“你说什么?”
杨文贵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压低了声音,咬牙恨声道:“你以为厨堂里那些家伙,一个个都干干净净?告诉你,除了那个烧火的阿顺,还有你们几个刚来没摸清门道的,剩下的谁兜里没揣过这个?”
他掂了掂手里的铜钱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威胁溢于言表:“你要是不收这钱,便是要跟大伙儿对着干!”
林乐钧直视着杨文贵那双喷火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说了,昧着良心的钱,我不要。”
杨文贵勃然大怒,猛地一把揪住林乐钧衣领,手指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放你娘的屁!”
那张刻薄的老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唾沫星子直喷在林乐钧脸上。
“给脸不要脸!给老子装什么良善!你不收这钱,老子怎么信你?!你他妈的就是个祸害!”
说着,他扬手就要给林乐钧一巴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满是不耐烦的暴喝在厨堂门口响起。
“吵吵什么!东西卸完了还不滚进来干活!”
曾阿福从门内走出来,皱眉看向马车后拉扯的两人。
杨文贵的手像被什么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林乐钧的衣领。
只见他如同变戏法般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脸,迅速将那串铜钱揣回怀里。
“哎,福师傅!我瞧这小子毛手毛脚的,差点把菜筐摔了,正要他两句呢!”
旁边的林乐钧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几声,好不容易才喘平了气。
曾阿福满腹狐疑地扫了两人一眼,也懒得深究这些伙夫间的鸡毛蒜皮。
“少废话!赶紧滚进来!等着开饭呢!”
说完,又重重地掀帘子进去了。
瞧着曾阿福走远了些,杨文贵脸上的假笑才彻底消失。
他回过头死死地盯着林乐钧,眯缝着眼,狠戾的目光仿佛淬了毒的刀子。
“算你是个有种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爷们儿有的是闲工夫陪你慢慢磨,这事儿,没完!”
话罢他向地上啐了一口,猛地一甩袖子,大步走进了厨堂。
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啪”地落下,将林乐钧一人隔绝在了香厨堂门外。
林乐钧握了握拳,抬头看向上方香厨堂的门匾。
天色黑沉,阴霾密布,似乎是大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