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包间的门在身后合拢,将走廊里冰冷的空气和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隔绝。扑面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热浪、浓烈的麻辣香气、喧闹的划拳声,以及墨痕那穿透力极强的、带着醉意的嚷嚷:“鸢队!琳姐!快快快!毛肚再不吃就成牛皮筋了!”
阮柳鸢的脚步在门口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掌心下,深蓝色日记本硬质的封皮传来熟悉的触感,像一块沉甸甸的锚,将她从方才洗手间里翻江倒海的混乱和走廊上那两个服务生窃窃私语的漩涡中,短暂地拉回了现实。思瑶琳那句平静的“大家都在等你”还在耳边。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牛油、花椒、啤酒和队友汗味的空气,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强行压下了胃里残存的不适和心头那团乱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尚未完全平息的波澜被强行敛去,重新覆上一层惯有的、带着点冷硬的平静。
“来了。”她应了一声,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听不出异样。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顺手将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塞回了背包深处,动作自然。
“鸢队!敬你!五杀弑神!牛逼!”墨痕立刻端起满满一杯啤酒,摇摇晃晃地怼过来,脸上红得像煮熟的虾,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阮柳鸢没推辞,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已经重新被倒满的啤酒。冰凉的杯壁贴着指尖,里面金色的液体晃荡着队友们兴奋的倒影。她没看任何人,目光落在翻滚的红油锅底里那片上下沉浮的毛肚上,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霜语者洛薇娅倒下的画面,闪过江笙镜片后那沉凝如冰、却又被逼出裂痕的眼神。
“敬QSF。”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喧闹。仰头,冰凉的酒液再次带着灼烧感滑入喉咙,这一次,似乎将那点残存的混乱也一同烧成了灰烬。一杯见底,引来一片更响亮的叫好。
“爽快!”
“鸢队海量!”
气氛重新被点燃,甚至比之前更热烈了几分。仿佛刚才那盅不合时宜的粥和随之而来的尴尬插曲从未发生。墨痕拉着闻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划拳,范明落和替补队员热烈地讨论着决赛可能的对手,思瑶琳则安静地吃着碗里思瑶琳给她夹的、已经烫得恰到好处的鸭血,镜片后的目光偶尔扫过阮柳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但很快又敛去。
阮柳鸢强迫自己融入这片喧闹。她拿起筷子,夹起思瑶琳之前说的那片“要老了”的毛肚。在翻滚的红油里七上八下,然后蘸满香油蒜泥碟,送入口中。脆嫩的口感混合着极致的麻辣鲜香瞬间在口腔里爆开,霸道地驱散了所有杂味。胃里那点因为酒精和情绪带来的翻腾感,竟也被这滚烫的烟火气奇异地熨帖下去些许。
她沉默地吃着,一杯接一杯地接受着队友的敬酒。酒精像一层温暖的、麻痹神经的薄纱,渐渐笼罩上来。眼前墨痕手舞足蹈的身影开始模糊重影,闻堰的傻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火锅蒸腾的热气熏得她脸颊发烫,连右手手背上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在灯光下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
只有一点冰凉顽固地停留在记忆深处——手腕上,那个曾被江笙“无意”擦过的地方。明明隔着衣服,明明只是瞬间,那点微凉的触感却如同烙印,在酒精的催化下反而变得更加清晰。还有那盅粥…那股混合着药草的温润米香…那两个服务生说的“亲自盯着”、“参片少放”…
荒谬。太荒谬了。
她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该死的念头甩出去,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食道,却点燃了更汹涌的酒意。头越来越沉,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旋转,只有火锅翻滚的红油像一片燃烧的熔岩海。
“…鸢队?鸢队你还好吧?”范明落有些担忧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阮柳鸢努力聚焦视线,摆了摆手,想说自己没事,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她摸索着想去拿水杯,手指却不听使唤,碰倒了旁边的啤酒瓶。
“哗啦——”
瓶子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残余的酒液洇开一小片深色。
“哎呀!鸢队喝多了!”闻堰赶紧起身去扶。
“我就说别让她喝那么猛…”墨痕也晃悠着站起来。
阮柳鸢被闻堰和墨痕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扶起来,身体软得像根煮透的面条,头无力地垂着。酒精彻底淹没了理智,也冲垮了所有强撑的堤防。混乱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熔岩与荆棘、冰霜与温粥的碎片中疯狂冲撞。
手机从她松开的指间滑落,掉在椅子上。
“先送鸢队回去吧,她手伤刚好,不能这么折腾。”思瑶琳冷静的声音响起,她迅速拿起阮柳鸢的背包和滑落的手机,“墨痕,闻堰,你们扶稳她。我去叫车。”
“我也去!”范明落连忙跟上。
一行人搀扶着几乎不省人事的阮柳鸢,踉踉跄跄地走出包间,穿过依旧喧嚣的大堂。晚风带着凉意吹在滚烫的脸上,阮柳鸢不适地皱了皱眉,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呻吟。
“忍忍,马上上车。”思瑶琳拦下一辆出租车,和闻堰一起把阮柳鸢塞进后座。墨痕和范明落挤在另一边。
车子启动,驶入云汐市璀璨却冰冷的夜色。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像一条条流动的、迷幻的河。阮柳鸢靠在墨痕肩膀上,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极不安稳的昏睡。酒精让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而灼热。
突然,她像是被什么魇住了,身体猛地一颤,无意识地抬起右手,指尖颤抖着,用力抠向手背上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力道之大,瞬间在刚愈合不久的嫩肉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嘶…疼…”她含糊地呓语,带着浓重的委屈和痛苦,仿佛那疤痕下面还残留着熔岩灼烧的剧痛。
“鸢队!别抓!”思瑶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自残般的动作。入手一片滚烫。她看着阮柳鸢即使在昏睡中也紧蹙的眉头和那无意识流露出的脆弱,镜片后的眸光沉了沉。
就在这时,被思瑶琳顺手放在自己腿上的、阮柳鸢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伤了思瑶琳的眼球——
**[RHW-江]**
江笙!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思瑶琳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看向阮柳鸢。阮柳鸢依旧昏沉地靠在墨痕肩上,对手机的震动毫无所觉,只是难受地哼唧了一声,被思瑶琳抓住的右手腕还在不安地挣动着,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还在寻找那道疤痕。
接?还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