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轻敲书房的窗户,顺着玻璃化成一股股水柱滑下。
乔宗琼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周玄玉还坐在桌边看手里的文件,左边的公文包里放了两沓资料,右手边放了盏祖母绿罩台灯,灯光打在一半脸颊,其余的光被高挺的鼻梁全然挡住,似不悲不喜的泥塑佛。
周玄玉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向乔宗琼,暖黄的灯光得以照亮他的面容,温润清朗的声音响起:“还没睡?”
“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东西要还你。”乔宗琼走过来的时候看见衣架上挂着白衬衫与西裤,唯独没有外套,主动提出来:“你外套丢了?”
周玄玉抬起眸子看乔宗琼,眼睛平静如深夜的湖水,没有波澜也没有光亮,唇齿启合:“吃饭的时候被酒泼到弄脏了。什么东西?”
乔宗琼从裤兜掏出来一枚胸针,形似垂柳,繁花如雪,碎钻在台灯柔和的灯光里莹莹闪耀。
周玄玉先是轻微睁大眼睛,继而眸子里有了点点星光,眉梢轻垂:“我以为早就清理掉了,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原本应该是,我把它抢出来了。”乔宗琼见周玄玉没动静,将胸针放在周玄玉面前的文件上。“既然是故人之物,更要收好了。”
乔宗琼没说的半句话是,如此你我一切都还清了。
“我回去睡了...你干什么?”乔宗琼抽手的一瞬间,周玄玉放在桌下的手忽然扣住他的手腕。
“这东西和你有缘,你替我保管。”
“我没这闲工夫。”乔宗琼转动手腕想要脱身,奈何周玄玉扣在腕骨,皱眉说:“疼,放手。”
“不放。”周玄玉面不改色,语气却带了三分颓丧:“放了断线风筝就跑了。”
乔宗琼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周玄玉不以为意继续道:“你今夜去福顺酒楼了。”
“去了又怎样?”乔宗琼挑眉。
“我现在是你的上线。”
“所以我一切行动都要向你汇报?没这种规矩。”
“不是,我想说的是我和你站在一起,不用什么事都一个人不吭气全扛下来,或是意气用事。”
“我不曾提防你,事发突然而已。”乔宗琼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如果你是担心我感情用事,大可不必操心,个人恩怨和任务相比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恩怨...”周玄玉慢吞吞咀嚼这两个字,勾起嘴角,“你知晓我们还有恩怨。”
乔宗琼无语了,周玄玉耳朵现在是歪的,进去的全是歪理。
他今晚原本是来斩断最后一层联系,却三言两语被周玄玉绕进去了,轻咳一声道:“不管有没有恩怨,我有些累了,不想说话,你还有什么话说?”
“有。”周玄玉没有收手的意思,“我爱你,所以,不要畏惧我。”
短暂的沉默让窗外的雨成了主角,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阳台的遮阳伞,风吹着口哨驱赶雨丝。
“七百二十四天,我们睡在一张床,同床异梦。
你道了七百二十四次晚安,说了六百八十九次我爱你,没有一次是真心实意。
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纵是曾经相信,听多了也疲于分辨真假了。”
乔宗琼叹了口气:“周玄玉,你不爱我,而是崇拜一个曾救过你性命的人。”
周玄玉的手松了劲,乔宗琼趁机抽出手。
胸针嵌的钻石划破乔宗琼的指腹,血滴在地毯上,空气像水似的化开血腥味。
“我恳求你保持清醒,不要再做任何与任务无关的事情。
你身上背负的不止一条人命,将来也要成为送同胞前行的垫脚石。
你我皆是命悬一线之人,片刻的犹豫和软肋或许会将整个局面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乔宗琼垂眸看雪柳胸针上的点点血迹,将受伤的小拇指放在掌心,攥紧拳头,自嘲般的说:
“我们不是生活在孤岛上,
为了你我之间的关系而放弃其他所有的一切,
我不愿、不想、不敢、不能。
听清楚了?”
雨小,极细的雨帘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联系。
偏偏如雾的雨苟延残喘了一夜,直到车停在甘蔗园了也没有结束的迹象。
乔宗琼刚从车上下来,一把乌骨黑伞撑在他头上,杰克身边挥之不去的雪茄味融进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乔二,你跟我来,又不是银行的员工,别看热闹了,让我两个得意干将陪周先生到园子里四处转转。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于是乔宗琼看了面容沉静的周玄玉一眼,跟着杰克穿过高半个头的、顶端抽出绿叶的紫皮甘蔗林,在里头三次左转、两次右转,走出来到了一条小河旁边。
河对岸是荒野,兰花青草恣意生长。
正是紫地丁生长的季节,遍野披了紫衣,逶迤东流的河水带来清新的风与花香。
乔宗琼深吸了口气,雨丝与清爽的空气交缠着进入鼻腔,心情随开阔的景色舒朗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