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临赫尔海姆,宛如人的头在晕眩:人们仿佛登上了一座高塔,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夹杂着/欲/望/的恐惧。
当草菅人命和嗜血成性的冷酷在使最高贵的人堕落的时候,在盛气凌人而狂妄自大的行为之中,在人们称之为残忍无情的刽子手生活则有着某种伟大之处,即使是对最腐化堕落之辈来说亦然。
一个趁着月黑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偷偷摸摸地去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不为人知她把在白天的虚伪面具抖落掉,这人就像是一个不敢正面与敌人决斗,而只是从背后偷袭的小人。
躲在角落里,等着天黑下来,就像是在搞暗杀行动。
而一个公开封豕长蛇的人,人们几乎会把她当成一个斗士。这有点像是奔赴战场的味道,看上去像是一种高尚的拼搏。
“大家都在这么干,但都在躲躲闪闪。你也去干,但用不着遮掩。”
海拉如是说,一旦披挂上这副盔甲,太阳便在这里永失金光。
据说,达摩克里斯看见有一把剑选在自己头顶上方。
因此,阿尔赫娜也觉得自己头顶上当也有个不知什么东西在冲她不停喊叫:“去吧,只管去吧,我有根线拴住哩。”
她在赫尔海姆看见的那些亡灵就是她梦境中反反复复的恐惧。
一个荒废残破的国度,四周环绕着死气沉沉的景象。这里没有阳光,永夜笼罩。阴暗潮湿的路旁,一些石膏人头分外显眼,有的在笑,有的在哭。
中间有一些亡灵撕心裂肺:他们实际上是一些幻术,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阿尔赫娜直视他们,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所有这一切都在埃琉德尼尔①的映衬之下,在一片死寂和冷酷之中,飘荡着,摆动着。
海拉,在统治着这一番永远孤独和绝望的场面。
这些亡灵有时像是在互相贴近,在拥抱,冰霜凝结之后,有几个亡灵痛苦嘶吟,但又如何。
赫尔海姆是一个避无可避的终极归宿,一旦灵魂进入这里,就再也无法逃脱。
但是,如果说第一个反应是惊讶的话,那么第二个反应则是恐惧,而第三个反应则是顺服。
的确,在这方面有那么大的精力,或者不如说是在令人无法理解地浪费那么多的精力,以致具有最高贵品质和势不可挡的人也抵挡不住诱惑。
海拉觉得这是既大胆又危险的。
她就如此这般地耗费自己。
她被攻无不克的生活紧紧拴住,就像被绑在野马上一样。
她在突破自己,把自己变成了神话中也不可言说的怪物。
她既看不见他们被树枝剐破的皮肉摘下的血迹斑斑的路径,也看不见眼睛血红的饿狼在追踪他们,更看不见冰原,看不见渡鸦。
由于阿尔赫娜被海拉所说的那种环境抛进了这种生活,所以她现在得适应在其中所目睹的情景。
当她第一次亲眼目睹那些罪恶怨灵通过吉欧尔河②的时候,她已经听说过赫尔海姆国度的生活,听说过这里的寒冷阴湿。
她在这里发现一些罪恶的怨灵伪装成普通的亡灵。她原指望见到一些出乎意料之事,但实际上赫尔海姆根本就没有。
所谓死灵国度只不过是死后灵魂的居所,由统治着海拉掌管。
她第一次看见海拉的时候,曾听见死灵的嘶吟和一些枯骨,海拉把这样的刺激当作一种寻常。
阿尔赫娜期盼的如果不是欢乐,但也是类似忘怀的东西。可她在这儿所遇见的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东西——拼命活下去的那种厌烦以及一些冤死鬼,他们互相在说:“我在干这事或那事,所以很开心。我为生前的事所忏悔,我感受到那么多的罪孽。”
他们就照着这种生活方式在耗费自己的灵魂。
她第一次和海拉交谈的时候,提到奥丁,海拉坐在加姆③的背上同她漫不经心地对话着。她原本以为是某种剑拔弩张、惊心动魄,然而又是绝地逢生和枯木逢春的氛围,就好像是每次化险为夷的那种机遇,可她见到的却是一个透着死寂的嘴、凝视的目光和弯钩着的手。
阿尔赫娜幻想过那些枉死怨灵、那些地狱使者、那些放荡不羁的寻欢作乐的灵魂,海拉在他们渡过斯利德(Slid,冥界九河之一)河过后将他们贬入死尸之壑纳斯特隆德(Nastrond),受冰泉的浸泡和毒蛇的咬啮。在那里受了许多痛苦之后,又被投入赫瓦格密尔泉,于是尼德霍格④就暂时不咬世界之树的树根而来啃他们的骨头。
她曾千百次地描绘过那些异想天开的办法,这里冰冷异常,是刺骨的寒冷与深远的黑暗,她可以在这里放逐自己。
她发现一些生前作恶多端、一些生活丑恶的鬼魂,只会对新来的灵魂撒谎,只知道用虚伪来掩饰其卑劣,而之所以如此,无非是要屈服于神,赎清罪孽。
灵魂们在这里永无安息,她在赫尔海姆所看见的只有两个字:“枯寂”。
在她意识到背负罪恶的灵魂将永受折磨,她所看见的也只有两个字:“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