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原地静默地待了一炷香的时间,见风雨还没醒来,北冥瑶便安排徐醉茗将棺椁恢复原状,然后道:“来,帮忙。”
两人肩上各搭上风雨一条手臂,将风雨抬出船舱。
渡口之上,乌云悄无声息地聚集。
徐醉茗停下脚步,指着刚刚发现剑痕的地方:“菱形纹路,纹路上都有木条被撬开,应该是拔剑时剑上的倒钩所致。和案卷上记载的一样。”
北冥瑶朝那处犹豫地看了眼,还是道:“走吧,找个屋子,清理出个地方让风雨休息。”
夜晚,码头安静到阴森,沿街乞讨的乞丐们陆陆续续回来,只剩下小部分还留在外面,混迹在盛大的夜市中。
残垣断壁的屋内,只有一个角落能为人遮风挡雨,徐醉茗和北冥瑶责无旁贷地把这个地方让给了一直昏迷不醒的风雨。
“风雨怎么还没醒?”徐醉茗背着包袱,提防着四周环视,担忧地问北冥瑶。
北冥瑶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风雨迟迟不醒,她想起那日在幻境中医者的嘱托,不敢再随意挪动风雨,只能答道:“上次也这样,等休息够了,她就醒了。”
徐醉茗将信将疑,虽然北冥瑶从一开始就跟她说是睡眠不足,但她就是觉得有些蹊跷。
“你们就是来问半个月前志鸟庄庄主事情的人吗?”
徐醉茗转身,看着微弱烛光照映的脸庞,惊呼道:“你不是今天白天渡口的那个小孩吗?!”
小女孩反而比两位清醒的大人冷静得。
她小心地跨过碎石瓦砾,走到徐醉茗面前,扭头对徐醉茗身后右侧的北冥瑶说:“我如果告诉你,你能给我多少钱?”
开门见山,明码标价。
北冥瑶熟练地笑答:“五十两。”
“不够,”女孩立刻否决道,“要一百五十两。”
北冥瑶拂袖,在风雨身边的草席上坐下,道:“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也才二十两。”
“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小女孩紧张地掐住自己的手指,努力争取,“我是个没有享过福的孩子,所有人都在读书,有饭吃有屋子住,我什么都没有,我以后也不会有,所以,我要一百五十两。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一辈子不愁了。”
徐醉茗都不用掐指,就知道着一百五十两绝对不够小女孩说的一辈子的用度。
怕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才让她说出这么明确的数字。
北冥瑶的笑声不合时宜地轻快响起,徐醉茗惊讶地循声望去。
小女孩紧张得肩头都缩着抬了起来。
“南风都最贵的房子是不是只用五十两?”
徐醉茗听到北冥瑶的这个问题,更加惊讶,她嘴巴里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你怎么知道的?”
北冥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小女孩身上,她冷静温柔,又无奈:“一般来说,一名乞丐每年的用度只有二两,而他们的寿命大多数超不过二十岁,其中涉及很多别的因素,以后我再给你慢慢讲。小姑娘,你应该不满十周岁吧?”
徐醉茗的眼中充满怜悯,她从自己怀里掏出几块碎银,跟北冥瑶说:“这是我二姐偷偷塞给我的全部钱了。”
北冥瑶却摇头,她站起身,走近徐醉茗和小姑娘,眉头紧锁,弯腰严肃问小女孩道:“为什么是你来?不该是你来。”
小姑娘嘴唇发白,浑身颤抖:“你什么意思?”
“这件事牵扯江湖争斗,有危险,这里是丐帮分舵,按照今日白天我见的那位舵主的秉性,她是一定会遵照丐帮不成文的规定,选派出最接近死期的一名乞丐前来与我们交涉。”北冥瑶再次将小姑娘从头打量到脚,这一次打量比白天要仔细得多。
“或许你们分舵没有了老者,但绝对不会是孩子,更不会是你。”
小姑娘虽然瘦弱,但显而易见是很健康的。
“所以,为什么是你?”
小姑娘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但她咬住了唇,不肯作答。
北冥瑶的眉头挤得越厉害,心中对小姑娘的疼惜怜爱就越多。
徐醉茗脸上也浮现出了然和为难两种情绪,她也期待着小姑娘能主动说出她遭受不公,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地去为她伸张正义。
“不说的话,钱我永远不会给你,当然,消息我仍然会要留下。”北冥瑶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徐醉茗风一样凑到一起北冥瑶身边,劝阻她道:“这样不好吧,岂不是做强盗了。”
北冥瑶没有理她,专注地望着小女孩。
小女孩松开唇又咬上,很久之后才哭着道:“是我非要替我奶奶来的。”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花猫绞着手走近她们,抬起脸,痛哭,惹人心软:“我很小就跟着奶奶流浪了,我就只有奶奶一个亲人,奶奶患了重病,有人说奶奶活不过半年了,所以舵主让奶奶今天来。可,可哪天明明是我看到的,钱最后也是大家一起分,为什么受罪的只是我奶奶呢?”
孩子简单的疑问却让在场的所有成年人感到震耳欲聋。
“她是你亲奶奶吗?”
孩子对北冥瑶摇摇头,抹了一把鼻涕,道:“不是。”
“好,”北冥瑶习惯地单膝蹲下,从衣袖暗袋里掏出手帕,为孩子一点点擦干净脸,“你不说我不说,今天就当是你奶奶来了。”
徐醉茗周全地补上一句:“要不我先去把奶奶接过来?免得被别人发现了。”
小姑娘波动的负面情绪逐渐安稳:“不用,他们怕奶奶的病传染,我们单独住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而且天天有人跟我们买消息,不缺你们这单,所以他们不会去查的。”
北冥瑶心里踏实起来,她坐回闭眼的风雨身边,问道:“你那天都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吸吸鼻子,认真回忆道:“卧鲸庄的三庄主夫人带了一个人上大船,我跟上去看,船下听到了两人争吵,然后听到打架的声音,没多久就听到了有人落水的声音。”
“只有卧鲸庄的三庄主夫人?你认识她?”
小姑娘坦诚地点头:“三庄主夫人嫁给三庄主时开了藻鱼楼的流水宴,我和奶奶一起去吃了三天,手笔很大,全城都传遍了她的画像。后来三庄主夫人还悄悄来跟舵主买了消息谈了生意,那日轮到我留守在家里,我当然十分认得她。”
“一直都只有三庄主夫人和她带来的那个人吗?”北冥瑶想问题时,习惯皱眉,听到小姑娘的回答更是紧皱眉头。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困惑地答道:“我一听到有人掉下水的声音我就害怕了,我就躲到岸边甲板下了。然后待了一会儿,听到了有人往船上走的声音,不过很快那人就下了船。之后我等了一炷香时间,没听到动静才出来,我上船看了,船上没人。”
“只有一人下船?”徐醉茗疑惑,不相信地问道,“怎么可能一人下船。易北山对阵输了,馥常游赢了,怎么样也应该是两人一同下的船。”
“真的!”小姑娘着急地蹲下,看向北冥瑶,力争,“真的就一个人!如果两个人,我就能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可当时甲板上的声音就一遍,脚步声也就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北冥瑶伸手摸小女孩的脑袋,笑笑温柔安抚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小女孩这才平静下来。
北冥瑶取下腰间的荷包:“这里有整整五十两,是道上的正常价格,你拿着给你们舵主分了。剩下的一百两我找钱庄取了,再找机会单独给你和你奶奶。”
北冥瑶将荷包交到小女孩伸出的小手掌上,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当时大概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小姑娘眼睛骨碌骨碌转两圈,答道:“肯定是亥时后,但距离子时应该还要一柱高香的时间。”
亥时四刻前,杨海生一定在卧鲸庄内;从山庄到红梅坞,习武之人需要至少两刻的时间,那就是杨海生来到红梅坞最快也已经是亥时六刻。而一株高香燃烧的时间需要三刻。
杀的人不是杨海生,易北山落水后来的人也不是杨海生。
“起来了。”北冥瑶在徐醉茗迷糊的眼神里用力地拍了下风雨的额头,手掌和额头接触的瞬间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风雨撑着身下粗糙的干草坐起,伸了个懒腰,冷漠着一张脸,评价道:“问话太长了。直接问就是了,何必了解一个乞儿这么多。心软是行走江湖最大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