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颠了颠小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那两米长的人鱼也不是那么重。
管道慢慢上升，他一手扶着管道壁，一手护着背上的小白，一步一步地往上挪。
刚才的爆炸鲜然也波及到了这里，本应该是井盖的地方盖着一个有弹孔的木板，冬日里灰暗的阳光穿过弹孔，照亮了潺潺的水流。
靠近木板的地方，气温骤降。
狗蛋呼出的气体瞬间变成了白气，但也正是这零下的气温，让他伤口的痛感减少了不少。狗蛋扶稳小白，找了一块并不怎么抖的坡地，右脚屈膝上提，一脚一脚踹向那厚实的木板。
木板中间渐渐弯曲，他脚下的碎木屑越来越多。
腰腹处传来一阵让他短暂失去知觉的疼痛。他大脑觉得小白只是一条小人鱼，显然，他的身体并不这么认为。
“唔……对不起，狗蛋，我太肥了。”小白抓着旁边不断断裂的生锈扶手，目光躲闪着。
“tmd，别这么讲礼貌！！！”
狗蛋的手快速扒住管壁，想去抓住向下落的小白。可他仅是一回头，腰就被牵连着传导出了一阵剧痛。
砰！
碎木片雨点般砸到他头上。
“狗蛋！”
小红抱着锤子朝他伸出了手。
狗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看着不戴手套的小明紧紧地抓着小白的尾巴。
在小明眼中，小白可是“肮脏”的储备粮啊。
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狗蛋使劲摇了摇仿佛打了几圈的头，拉着小红的手接力爬了出来，接着从地上爬出来，去接小白。
“你省省吧，年纪轻轻的，腰还想不想要了。”
小明朝小红使了个眼色，小红立刻按下了狗蛋的肩膀。
小白像是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小银鱼，拽着尾巴被小明提了上来。
狗蛋在小白脸上看到了自己的震惊的表情。小白一被小明放到地上，就用手撑地移动着，拖着伤痕累累的尾巴躲到了狗蛋身后。
“小白，你的饲养员没教会你说谢谢吗？”
小白？
狗蛋看着小明，眉头皱了起来。
他眼前的真是那个对待人鱼严谨到令人发指，还有些混混气质的组长吗？
小明摆了摆手，把掉落的发丝捋到了耳后，走了向了小白。
狗蛋感到身后的小白缩成了一团，嗓子里发着低沉的呜呜声，炸开的背鳍顶着他的背。
“小白……”小明蹲了下来，手伸向了他后面的小白，“谢谢你。”
“狗蛋，也谢谢你。谢谢你们。”
小红也走到了小明身边，牵住了小明的手，十指相扣。
“狗蛋，小白，真的谢谢你们。”
狗蛋感到身后小白的呼吸微微一窒。
“啊，哈哈哈……”第一次被这么人这么郑重道谢的 狗蛋忘记了怎么说话，只得用手摸着头，笑着来缓解忘词的尴尬。
沉默在三人一鱼之间蔓延。
他该说什么呢，他从没料到有一天会被人这么郑重得道谢，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哪……里哪里。”
他身后的小白倒是按照语法课文中对话小人的标准话语字正腔圆道。
噗嗤。
突如其来的正式话语打破了沉默。
三个人都被逗笑了。
小红捂着笑到发痛的肚子，努力调整着呼吸，“狗蛋，我发现人鱼还是挺有意思的吗？”
小白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爆笑的三人，悄悄把头靠到了狗蛋肩上，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小明和小红，在他耳边悄悄问着。
“狗蛋……我哪里说错了吗……”
狗蛋该怎么和这委屈巴巴地鱼解释说话要学会“读空气”呢？
他不忍心打击小白，努力抿着嘴，“你语法学得很好。”
“小明，那个小女孩我按照你的要求送到X医院去了。你要的东西我顺路拿来了，你和小红确定要现在举行吗？”
李鹤拿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盯着那张永远天真的娃娃脸来了。
小明看了看那张纸，拍了拍李鹤的肩膀，“当然。”
“李鹤！”
狗蛋叫住了差点让他们团灭的李鹤，但转念一想，把一肚子骂骂咧咧地话又收了回去。
李鹤不大闹一场的话，怎能消灭数不清的章鱼呢？
“我就知道你能逃出来的。”李鹤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
狗蛋拍下了李鹤的手，“我tmd谢谢你。”
李鹤好像真没听出来他的情绪，拿着那张破纸吊了郎当地迈上了前方的楼梯，“客气，客气。”
狗蛋听着这和小白如出一辙的“礼貌”用语，突然有了一种把水泼到李鹤身上，看看李鹤是不是人类的冲动。
李鹤走上了最后一节楼梯，转过身清了清嗓子，“小红，小明，你们准备好了吗？”
小红看着小明点了点头，小明看向了狗蛋，“狗蛋，小白，你们愿意当我们的见证人吗？”
“见证啥？”狗蛋看着小红把章鱼往自己身上插的玫瑰拿了下来，推到他和小白的面前，挑了挑眉。
小红看着那被压扁了的玫瑰，托腮想了想，又从小明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包沾了水，结了冰的压缩饼干，放到了玫瑰面前，害羞地笑了。
“狗蛋，我和小明不打算躲下去了。我们要结婚了，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小红又看了看压扁的玫瑰和结冰的饼干，“不好意思，突然决定的，有些仓促、简陋。”
这是仓促简陋的问题吗？
狗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那……那你们的法定配偶怎么办？上面知道了不会弄死你们吗？”
“我们还没到法定配对年龄，人口管理局还没给我们配对。况且，我知道，只有小明能忍受我这个满眼都是人鱼知识的书呆子。”
“可是上面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两个适生适育的年轻人不按照他们的要求……”
“我知道……”小红的目光越过了他们面前的大理石楼梯，看向了楼梯正对着的山上的一座别墅，逐渐变得凶狠，“就让他们来吧。”
狗蛋才发觉，那在矗立在正前方山脊上的突兀红房子，是政府要员史密斯先生，和商业大亨史密斯太太的家，小红的家。
李鹤站在楼梯上，开始年那张破纸上的词。这不知是谁写的拗口誓词，他越念越眉头越紧皱。
“他在念什么咒语吗……”
实诚的小白把脸靠了过来，虚心请教着。狗蛋把人鱼头推回了后面，“咳咳，这……”
李鹤烦躁地把纸撕成了两半，看着台下的小红小明，快进道：“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健康与疾病，你们都愿意相互厮守吗？……”
小红和小明看样子实在等不及了，没等李鹤说完， 小明就撩开了小红额前鲜红的碎发，小红垫着脚尖，把唇送到了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唇上。
李鹤看着二人愣了愣，“我宣布你们……”拿起撕成两半的纸找了找词，他显然没找到，把纸揉得嘎吱作响团成了一团。他看着抱在一起的小红小明，被长篇大论的誓词弄得皱成旮瘩的眉头舒展开来。
李鹤把那上了年头的废纸团扔向了天空，“我宣布你们成为伴侣。”
伴侣，没有性别之分，没有物种之分，仅是相互陪伴走到生命尽头的存在。
狗蛋还没来的及感叹李鹤的选词之妙，就被小白吓到了。
小白看着小红小明，和发了高烧一样双颊通红。
“WC，小白？”狗蛋把手放到了小白的额头上。
“狗……狗蛋，”小白像被吓出了魂魄，眼睛一帧一帧地转向了他，“你们人类接吻难道是那个意思吗？”
狗蛋看了看小红小明，又看向了小白。
“不，不然呢？”他被小白的反应吓得有些心慌。小白在长吉酒吧里见过别人接吻，难道小白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意思吗？
“我还以为这是你们人类相互安慰的方式，你为你们每个人嘴对嘴的时候都温柔无比，所以，我那时才……”小白抱住了头，声音变得奇小无比，“吻你。”
天啊！狗蛋那时吻他，难道狗蛋……？
扑通扑通，他心跳加速，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狗蛋，如果尾巴没有受伤的话，此时的尾巴应该摇得出现了残影。
可恶，让这只笨鱼点破了啊……
狗蛋被小白盯着，感到皮糙肉厚的脸上一阵发热。“哼！”他歪过了头，大嗓门破天荒地闭麦了，“我可是知道人鱼的习性！我吻你不是人类吻的意思，我吻你是……总之，你……你别说话了！”
小白配合地点了点头。
狗蛋感到自己突然发烧了，他真想在雪地里挖个坑跳进去。
银色眼睛里的视线灼伤了他的脖子。
“啊！！！”狗蛋抬起头，抓起饼干抵在小白的胸口，“你别看着我发呆了，快吃点东西，你……你tmd不饿吗？”
不抬头还好，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小白那镜子似的眼中自己通红的脸。
“啊……”脸周围处，有白气在冷空气中冒出。
小白微弯着眼睛，乐呵呵地推回了狗蛋的手，“狗蛋先吃。”
“MD，这是主人的命令！储备粮要好好吃饭！”狗蛋慌张地把饼干拍到了小白胸上。
“MD”，“主人”，“储备粮”这样的词都冒出来了。
小白不仅没有伤心，还笑得更开心了。
小白觉得自己已经摸清了狗蛋的脾气。狗蛋心越慌，语言的攻击性就越强。
所以，他可不可以推测……狗蛋是真的喜欢他。
因为他平时笨到让自己都厌恶，所以早就对判断错的事情不以为意了。
可这次，他希望自己没有判断失误。
“MD!你YD傻笑什么啊啊啊！”
狗蛋双手撑地，低着头，像一只自卫的小动物嚎叫起来。
饼干掉落到了地上。
李鹤走了过来，弯腰捡起了饼干，撕开了皱皱巴巴的包装，“既然你们都不吃，那我吃了。”
“嗯！”
狗蛋重重点着头，往右挪了挪，给李鹤让出了一个空位。
“唔……”李鹤嚼着饼干，盘腿坐到了他和小白中间，“谢谢。”
小红小明在台阶上抱成一团。
台阶下，一鱼咧着嘴喝着西北风傻笑着，一人托着腮大快朵颐着干到掉渣的饼干，一人红着快要滴出血的脸看着空无一物的雪地，相互不打扰，安静地作着婚礼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