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 耶利哥的玫瑰（二）

1

忽然，书拉密心有所感。

镇宅的封印物很安静——甚至，太安静了。她转身、快步走上阳台。灯光业已恢复，以非凡材料驱动的庭灯把草坪和花园照得全无死角，跟之前没什么不同，狮鹫们却躁动不安，骑士们如何安抚都无济于事。她放出刺骨的寒风，卷着大片晶亮的雪粒和冰珠；眼见它们旋转着、投入一张幽深的口——又像一卷不断延伸的漆黑的毯。这阴影不断扭曲成一个披斗篷的人形，兜帽之下，蓦然睁开一双眼……

“……亲王？”

书拉密失声叫道。

阴影凝实为英俊青年的身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形修长、指尖莹润，戴着好几枚硕大的宝石指环——按在阳台的扶栏上。他轻巧地翻了进来。

啊这……

“夫人，恕我失礼，”他搀起书拉密的手，按在唇边一吻。

亲王随后以一套优雅的宫廷辞令，解释自己如何一时兴起、微服出巡、行至附近、察觉动静，发现还涉及书拉密夫人——而一时关怀过甚、潜行至此。若有冒犯、绝非他之本意，唯请夫人宽宏雅量，许一个补救的机会，他必尽全力效犬马之劳，等等等等……

尽管这话又长又难懂，但应指出，亲王愿意“解释”，本身就是示好：非凡世界，上位者要做点啥，下位者八成都不知道的，所罗门也不过是“愿意”被她捉住而已。就说红天使潜入门先生家的那档事儿，双方还是平级，不也不了了之？……不过呢，书拉密可没往这方面想。

她看到的，是所罗门的卷发束成了高马尾，简简单单一扎，几绺碎发垂在前额和耳畔，正是如今称道的“毫不费力的美”；所罗门穿着和上次相似的一款长袍，黑底绣满祥云、团花和穿花排云的凤鸟，质料更软也更宽松，越发显得潇洒飘逸。头一次，书拉密这样仔细端详他的面容，惊讶地发现，原来，所罗门是有酒窝的……

亲王微笑着，顿了一下。沉声道：

“夫人，看着您，或者，被您看着，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正常来说，她应该羞怯地垂下眼，口称“失礼、不敢当”等，但她刚好满怀着对于过去的亲切回忆。她注视着所罗门——红眸活泼地闪耀着，她清脆地回答：

“殿下，您以慧眼看顾世人，愿我在您眼前蒙恩，如您眼中的瞳仁，又如母鸟以双翅庇护的雏鸟。”

他浓黑的长眉稍稍抬起——忍俊不禁。

所罗门以双手牵起书拉密的双手，神情殷切；正要说些什么——被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抢先打断：

“啧。这家伙，好久没干偷香窃玉的活儿了，老怀念啦。”

所罗门身体一僵，从眼角扫去凌厉的视线；同时，于虚空中，蹦出三个幽蓝、赭黄、暗红的光球：

“瞪我？瞪我干嘛？你要我们服从你的驱使，不也答应了，要一直听我们说话？”

“呵呵，什么微服私访，夫人，这家伙可关心您家的事儿啦，有空没空、来宫里坐呀好不好啦？”

屋里的两个女仆，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站着，内心疯狂地刷着弹幕，简直憋出内伤。书拉密体贴地没看所罗门的表情（应该很精彩）。她好奇地注视着光球：

“请问，你们是？”

“精灵！我们是精灵！”

“你们世界的‘精灵’！别来碰瓷！”

“那种蓝毛！人形怪！跟精！灵！俩字有啥关系？”

“……精灵？好厉害呀！”

“——就是！”

三个异口同声。它们彼此缠绕，快乐地旋转、闪烁着，拖着长长的彗尾：

“我们！精灵！能大能小！能升能隐！”

“变大！吞云吐雾！变小！隐介藏形！”

“宇宙！任我飞腾！波涛！任我潜游！……”

“天啊，太有趣了！”

书拉密由衷地赞叹。

她转头抓住所罗门的袖子，一张灿若明霞的笑脸，亮晶晶的笑眼，弯如月牙：

“殿下，快告诉我，像这样有趣的朋友，您还有多少？……”

庭院内外的军士们，眼看一辆暗色的车架在夜空中升起，前驱牵引它的是三股三色的光斑；光斑和车架骤然消失，接着，两女仆从阳台一跃而下，跑向还在等候夫人的马车，把车夫毫不客气地揪下来、自己取而代之，马鞭一挥，马车飞驰而过。

其余人等急忙跟上，狮鹫们径直飞向高台的位置。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得给统帅传消息吧，对不？……

2

凭空出现的车架，比赛车用的半身轿厢稍大一些，刚好能容下二人并肩而立。所罗门摊开手掌，掌心卧着一枚新鲜的深粉色玫瑰花苞，刚才被风吹下来的。

他笑吟吟，将这花苞重新插回书拉密的鬓间，顺手拢一拢发丝，理一理其余的花苞。感谢弑序亲王加持，这些花苞就像铆钉浇进混凝土里，再也动不得了。

接着，三色精灵（球）将二人瞬间拽进一个纯白的空间，知觉在此失去了意义，时间也失去了意义。

“请问，我们是去找梅迪奇阁下吗？”书拉密望向所罗门，“还是说……”

“两点之间，直线不一定最短！”

精灵之一嚷道。

所罗门咳嗽：“会及时到达的。”

“放心，我们会实现你的愿望……但别管我们是怎样实现的！”

精灵大笑着，一个猛子、扎穿了纯白的空间。

风呼啸而来。头上是灿烂的夜空，身下是汹涌的大海。惊涛拍岸，撞得粉身碎骨，他们疾驶而下，在泡沫都触手可及的地方，但见，坐在嶙峋礁岩上的一位蓝衣女子，墨玉的长发如翅膀飞散。在她下方的阴影中，站着一位姿态谦恭、披斗篷的男子，不是别人，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