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修女徐徐转身。脂粉不施、素白的脸,眉毛呈浅浅的黄褐色。
他马上想到,那黑头巾下的头发也该是这样的颜色——多余的想法,马上被她扬起的双眸打断。灰蓝色的眼,平静而深不见底,神话中“灰眼的雅典娜”理应如是……伯特利心想。
同时,他垂下目光,在胸口画个十字。
“您的妹妹……愿她安息。”
他把手提箱放在桌上,打开,捧出一只雕镂精美的古董梳妆匣。匣身是沉甸甸的黑檀木,锁扣是山茶花纹。
“……薇奥莱塔小姐在临终前,将这匣子交与我。她说,这是属于你们祖母的遗物,现在,理应给蕾亚小姐……或阿彼霞小姐。总之,她希望苏拉密塔的珠宝,回到它们真正归属的地方。”
修女沉吟良久。
他正打算补一句“节哀顺变”,对方淡淡回答:
“先生,薇奥莱塔不会讲这样的话。”
……气氛,有些尴尬。
他不禁想起,薇奥莱塔随音乐扭动、旁若无人的模样……她肆无忌惮的笑声。另一次发作中,她说她恨毒了她的祖母——最可敬的苏拉密塔老夫人,而她一生中最畅快的一天,就是卷走家中金银细软出逃的那一天。最后,是代理律师交给自己的死亡报告……“倒在浴室中的泳装金发美女”,什么八卦小报标题,然而这是现实,这是死亡,现实中的死亡是青紫的尸斑,散落的药片和空酒瓶。金发垂落,露出稍暗的发根,覆着花了妆的灰白面孔。她僵硬地缩成一团,像条搁浅在岸上的美人鱼。
伯特利叹了口气。
“……修女,令妹对我讲过一些家事,她对家族的情感……相当复杂。”
他打开妆匣,褪色丝绒上叠着珠黄、母绿、鸽血红、珐琅彩的遗迹。
“令妹曾请我评估几件珠宝的价格。我说,你想出就找我吧,我给你好价。谁能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再下一次,就……她将珠宝遗赠于我。令妹走得突然,应该没有受苦。若有机会,她能口述遗言,我相信,她会做出同样的安排。”
此时,修女注视着伯特利。洞彻人心的目光,望入他的眼。
“您接受了这笔遗赠——您处理了她的后事。想来,您也清偿了她的债务,您还舟车劳顿、不远千里来看我,告诉我这么一个善意的谎言。不,先生,您做得已经够多了。这些,原本就属于您。我不需要它们。您带回去吧。”
伯特利百感交集。
诚然,他总给人以过度精明圆滑的印象,但这次旅行的动机并不全然功利。他想看看南美,看看薇奥莱塔的家人和她生活过的地方,其中或许会有些潜在、长远的好处,但那不是确定的。伊莎贝拉给他惊喜。诚然,她并不领情,伯特利也并不失望,正好相反,他感到一种升扬的喜悦——更确切地说,是欣赏“悲剧之美”的喜悦:当你目睹非凡之人行非凡之事,以高尚的决绝对抗庸常的世俗时,油然而生的“净化的喜悦”。
“……您说得对。那么,阿彼霞小姐怎么办?”
修女的睫毛颤了颤。
她终于伸手触碰匣中的珠宝,拨了拨,从中提起一串项链——一串蜜蜡的项链。明显是现代的做工,珠子的颜色由浅至深,从金黄到深黄,最大的一块呈红棕色,仿照埃及金甲虫的外形,雕琢成椭圆形的链坠。
“……原来,它在这里,”修女喃喃。
她掰开“金甲虫”的双翅。底下是可放进两张相片的夹层,但它是空的。
“很多年前,我们给蕾亚过生日。父亲给她这串项链,他又喝醉了,抱着蕾亚哭,说蕾亚是他最爱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他最爱的女人。链坠里,贴着他俩的小像。后来,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再后来,项链消失了,蕾亚哭了很久……它出现在这儿,我是不意外了。”
然后,她把项链放进伯特利手里:
“拿给阿彼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