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膜嗡鸣作响,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入了大脑,霎时世界一片漆黑。
慕栖呆愣良久,终于听见一声轻响。
是心弦崩断。
徘徊在底久久不散的明灯在这一刻摇摆不定,冷风倒灌,那支撑依旧的火苗还是灭了。
察觉旁边人的变化,梅负雪慢慢转眸,声音放轻:“这是你家?”
“……”
府邸庄严肃穆,远看红墙白瓦,能窥其锋利流畅地轮廓,称得上一句“遗世仙家”,走进才能发现其中端倪。
金石大门渗出丝丝缕缕的腥臭的气息,那黑红如同鬼的爪牙的抓痕遍布,仿佛无数缕冤魂被囚禁于此,苦苦挣扎。
这幅景象无论怎样看都不像佛宝庇佑的家族,梅负雪观摩少顷,向旁投去一个探究的眼神。
“不……不应该……”慕栖无意识喃喃道,“怎么会有人能破坏宫主留下的庇护……”
“……”
梅负雪置若罔闻,并指在门上一抹——
滋啦——
一阵熟悉的烧焦声传来,黑气涌窜,久经风霜的金石大门顿时发出难听的声响,好似拼死之人最后的挣扎,慕栖面色一变,赶忙上前阻拦:“别用手,屏障还未确定……”
然而下一刻,她就失了声。
大门骤然发出一阵刺眼光芒,那老旧生锈的金石板上凭空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纹路,如同惊石落水,四下霎时溅起翕张不定的五瓣花,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那娇艳瑰丽稍纵即逝,梅负雪还未看清,脑海便上演了一场四季交替。
“……”
“公子……?”慕栖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滚烫的温度并未造成伤害,梅负雪摩挲了下指腹,侧目道:“怎么?”
“你……可有碍?”
“……”
梅负雪静静看着她。
慕栖已然从府邸的破败中缓过劲来,此时她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梅负雪注意到她的变化:“阵有问题?”
慕栖担忧道:“宫主所设,是庇护我族最万全的屏障,能破此屏障其一是苍梧宫令牌,其二便是我族后人,此阵与我族功法有异曲同工之处,我是能感受到……。”
说着说着她便没了音。
功法相仿能感受到什么?
无非是阵法波动,屏障受损程度,以及外敌入侵。
可刚才一瞬盛放的五瓣花不是假象,那用于抵挡诡气入侵的阵法完好无损,不知疲倦地运转。
“当年诡气暴动,父母带领族人深入阶梯,我因年幼无知而侥幸留在府内,”慕栖低声解释,免不了失落,“然而即便在族中失去几近全部的力量后,这阵依旧纹丝不动,甚至于在诡气爆发的瞬间我也只感受到轻微摇晃,但现在……”
现在府邸受蚀,阵法却安然无恙。
梅负雪抿着嘴,抬头望着那重归于平静的大门。
方才一瞬的盛放仿若假象,那一幕幕交替轮回恍如隔世,某种莫名而生的熟悉感忽然钻入脑壳,隐隐有破茧成蝶的趋势。
他垂眸良久道:“苍梧宫的纹路……是五瓣花?”
谁知慕栖听此竟微微一诧:“并非,与其名无差,苍梧宫就是苍梧,不过此树尤为特殊,可四季常青,连年不败,远望翠鸟惊峦,很是悦目。”
说罢她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弄丢的那块令牌,于是小心翼翼试探道:“公子……不知?”
“我只闻箐华令,和弟子令,料想苍梧宫令牌应分多种。”
“确实如此,外门与内门弟子的令牌也皆不同,”慕栖没多想,继续道,“若说哪家族纹与花相关,现世恐怕只有贵为海棠的涵虚了。”
“……”
“只有涵虚?”
“只有涵虚。”
“……”
莫名一瞬寂静。
“既如此,”梅负雪忽然一改面色,“那便开门探探。”
言毕起身上前——
眼前一闪,慕栖赤手空拳,未等施展解阵术法便觉一阵清风徐来,错愕之下她连连倒退,就见对方不管不顾就要再次伸手推门。
这次动静很大,寒风呜呜吹过树梢,那仿佛婴儿哭泣的尖锐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或许是残存的诡气感受到了什么,在手掌挨上大门的一瞬间,世界突兀陷入安静。
无形的大手扼制命脉,深入灵魂的恐惧无底蔓延,那种可怖不像是佛光降临的畏惧,因为面临与生俱来的天敌之下,本能应该是颤抖的,但现在这种颤抖下,莫名多了一分隐秘的兴奋。
“……”
在这奇异的感知之下,梅负雪没来由地想起黄泉路外林超予的解释。
——佛修不像诡修各自为王,香火所及之处都成一脉。
言语未提及详情,但既然两家相对,那诡修阵派必然是反着来。
他们不屑于灵修实力划分,更不会团结一致共同对敌,雪鸮担得起群鸟之首,凭借的是与生俱来的血脉压迫——也就是实力。
诡修只会更甚,无尽的吞噬与贪婪带来的是不可遏制的欲望,这种极端的心态注定了修仙道路的血海,能恐吓罪行的方法唯有以暴制暴。
“……”
嘶哑的呜呜声更大了,扁平而尖锐,如同刺刀一下又一下剐搅人的心窝,浓烈的腐蚀气息传来,撞的人耳膜充血,大脑嗡嗡作响,大门骤起的五瓣花在慕栖惊愕的注视下争妍斗艳,那世代保护府邸的阵法霍然开放——
吱——
大门缓缓打开,猩红的巨蟒露出獠牙,蛇芯子咝咝作响,土地蜿蜒的痕迹仿佛是某种残存的脚印,从舌床爬进内府,越往里,侵蚀越重,直至延伸到看不见的深雾中。
守护屏障彻底消散,门外吱哇乱叫的诡气瞬间挣脱控制,那呼之欲出的贪婪几乎要将门内的两人吞噬殆尽——
然而却无一上前。
无数道残存不忿的诡气都在忌惮着府内。
苍梧宫宫主的手段尤为蛮横,在八方柱的必经之路上横了一座仙家,若要进门,必定先过守柱一派的抵挡。
但这就造成了一个无可避免的缺陷。
正攻不破,腹背受敌。
只有一种方法可以在不惊动大阵的条件下安然无恙。
腐朽的从里到外愈发可怖,空气中兴奋的悸动更加深重,沉重的喘息压抑在喉咙,梅负雪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阴风,道:“朝圣。”
“……”
“他们在朝圣。”
“……”
梅负雪咬字清晰:“他很厉害,非常的厉害,他们既害怕又贪婪,妄想吞噬掉他,但不敢作为,只能待在门外望眼欲穿”
他看向旁边呆怔的慕栖,残忍道出事实:“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
干涩的冷风吹走迷蒙的薄雾,藏匿二十年的真相终于露出端倪。
府邸尽头是一段长阶,阶上窸窣稀碎的诡气蛮横攀岩,久经风霜未消,种种迹象无一不在昭示着一个现实。
——有人跨过磐铃,走出八方柱,拾阶而下,破除了宫主禁制,在二十年前孑然一身穿越了镇守的仙家,以另一个众人未知的身份隐没于大千尘世。
……
涵虚宗主殿内寂静如水,沈无眠沉眉敛目,良久后开口:“依你所言,现实应当存在一位极大的隐患。”
宋沉江低首:“是。”
“有何证据?”沈无眠音调并未有多大起伏。
宋沉江静默一瞬,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符纸,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点燃。
哗——
几道声音前后到来。
先是祝笙与任无忌的争吵,再是突兀的进门声,然后是嘈杂的交谈。
任无忌的话毫无遮掩吐露出来,二十年前的诡气暴动,诡修入门,以及最后一句修为大损。
符纸烧尽的最后,是刀枪剑戟破门的声音。
“……”
沈无眠自始至终未曾动容,只有听见里面那句似是而非的“不怪他,我喜欢”后,指骨轻轻扣在了椅座。
“这便是事情经过。”
宋沉江恭敬行了一礼后抬头:“宗主可还有顾虑?”
“有,”沈无眠说得干脆,“你徒有失果敢,百般试探却在规避感情,此等心态适合修行,却不宜交心。”
“……?”
宋沉江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她……形势所迫,此等罪大恶极的诡修谈及交心未免可笑,还是尽早了断为妙。”
“我看未必,”沈无眠劝解道,“若是她二人当年未曾分离,你也不曾受她为徒,那诡修或许就不会误入歧途。”
“……”
“符中也说了,诡修曾经也是普通灵修,若你徒当年稍加引导,或许她二人将来会一同拜入你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