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姨心知这是小娘子对二郎的怨怼,却怕被迁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池夏的神色。
只见池夏用完午膳,正优雅地以帕拭唇,又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漱口,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不似要发作的模样,这才如实回禀。
“二郎离家前还是夫人掌家,府中没作为的余地,故而只有我一人,其余人都在铺子里。”
“可知药老现在何处?”池夏眼下最关心的还是阿姐死因。
“是阿郎亲自将药老送出府的,恐怕只有莱叔知晓了。”
莱叔是父亲的人,现在还不能撕破脸,池夏转而问道:“阿姐与太子初次相见是什么时候?”
她笃定这些陈年旧事,宛姨在下人间周旋多年,定能探听到蛛丝马迹。
“据传出来的消息,是咸通五年,法门寺办了场法会。”
法门寺就是如今的法喜寺,皇家更名,无人敢问缘由。
难怪阿姐回府后执意要去法喜寺,莫非是定情之地?
池夏忽感蹊跷:“紫榆,午后去莱叔处取近五年的家丁名册,将各院新进之人一一列出,尤其是阿姐院中的。”
池府素来信奉孔孟之道,秦尚书更是常言"子不语怪力乱神",阿姐突然要去法喜寺,必有隐情。若有人从中作梗,定是早已潜伏在阿姐身侧。
“奴婢这就去办。”忠心的小紫榆眼中闪过兴奋之色,连午膳都顾不上用便匆匆离去。
“绿檀,你也留下,待紫榆查清阿姐院中人等,你将她们悉数带来,亲自盘问当年法门寺之事,若有支吾搪塞者,直接关入柴房。”
若非怕两个丫鬟忙不过来,她恨不能将十年的名册都查个底朝天。
绿檀知晓事关重大,但仍不放心:“娘子出门还是带着奴婢吧。”
“不是有宛姨在么?要不让宛姨把儿子押给你?如此可放心了?”池池夏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她故意这般说,是因初掌中馈,对谁都不敢全然信任。
宛姨一怔,立即会意这是小娘子在试探自己,一面暗叹娘子的谨慎,一面思忖着是否该应下这话。自家儿子虽比绿檀小了三岁,却也并非全无可能……
“娘子说笑了,奴婢岂是这个意思。”绿檀却毫不犹疑地拒绝。
池夏瞧出她心中另有所属,但眼下无暇细问,只将她甩在身后:“你什么时候有意思了,再来同我说。”
绿檀胡乱应着将池夏送上马车,又对宛姨福了福身:“宛姨可千万要将娘子好生带回来啊。”
“绿檀放心,药材铺办完事就回府,绝不让娘子乱跑。”宛姨笑着拍拍绿檀的手。
池夏在车中瞧着这幕,不禁怀疑自己还是不够沉稳,明明已是掌家之人,却被她二人当作孩童看待。
见宛姨满脸堆笑似要解释,她只摇摇头不再理会,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她接连几日没休息好,渐渐生出困意。
梦中渐渐浮现一个人影。
未及弱冠的少年,身负重伤却不妨碍他每一步都走得气壮山河,肩上扛着重剑,像是抗住他自己的命运。
落英缤纷中,漫卷的披风似乎裹住了沙场峥嵘,她看不到其中艰辛,却看到披风一角被利刃撕裂,随风飘落到她掌心。
摊开手掌。
“漓落景宁”
贺小将军离京那年,临行前来到池府漓落阁——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在她屏风上,用她的绣针固定住一条锦布,上面写的正是这四个字。
彼时她恰从梦中醒来,眼睁睁看着贺小将军做完这一切,又堂而皇之地离开她的闺房。
她未曾声张,也未告知任何人,只将锦帛悄悄收起。
这些年,她心中始终存着念想:若有重逢之日,定要当面问个明白。
后来她始终参不透四字玄机,又觉“漓落”二字雅致,便以此为闺阁命名。
故而她说心系贺小将军,倒也不算虚言。
只是四年光阴荏苒,又逢替嫁之事,那颗心早已收回。
不巧又落在了缤纷吹不尽的破晓,有个人独自离开,却没能抓住他的背影……
“娘子,我们到了。”宛姨的声音将她唤醒。
池夏定了定神,由她搀扶着款款下车。
“方才我闻到寺庙香火气味,药铺开在这里,岂不混淆五感,影响辨别药性?”
“东家说得是,”池夏稍稍提出质疑,药铺掌柜的立马上前解释:“此地原本寺庙不多,是自咸通元年起逐年兴建。而后百姓聚集甚多,药铺为了生计也不敢轻易迁址。”
这家药铺开了快二十年,自是见证皇权更替,京城变迁。
这里靠近京城边郊,住的都是平头百姓,生意挺好,原以为选了块好地方,可是近些年百姓信佛多过于信郎中,药铺也无可奈何。
一边焚香礼佛,一边看病问诊,这场景既可笑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