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汽车站人潮汹涌。瑛子紧紧抓着张翠翠的衣角,眼睛却不够用似的四处张望——那么高的楼,那么多自行车,还有穿着喇叭裤、烫着卷发的时髦女郎。
"梅子!"李大牛突然挥手。
人群中的李梅穿着米色风衣,胸前别着省工艺品公司的工牌,在灰扑扑的人流中格外醒目。她身后停着一辆带篷的三轮车——专门雇来拉行李的。
"先去我宿舍放东西,下午带你们参观公司!"李梅抱起瑛子转了个圈,小姑娘的新书包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线。
工艺品公司的展厅里,李家老少看得目瞪口呆。玻璃柜里陈列着精美绣品,墙上挂着李梅设计的《茉莉花开》系列,角落里甚至有个小放映机在播放出口产品宣传片。
"这是...你做的?"李大牛指着一条绣满牡丹的真丝围巾,声音发颤。
李梅笑着点头,"外贸订单,一条卖二十美元呢!"
李老娘凑近看了看标价牌,突然拉住孙女的手,"梅啊,好好干,可别回来了..."话说一半又哽住,忙用袖口擦眼睛。
"翠翠!"
火车站候车室里,梁红抱着个帆布包匆匆跑来。她丈夫周文拄着拐杖跟在后面,警服臂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们这是..."张翠翠惊喜地站起来。
"老周这不是腿伤严重,说是要去广州疗养,"梁红喘着气,"听说你们也今天走,特意改签了车票!"
周文笑着拍拍李大牛的肩:"正好一路,有个照应。"
张翠翠突然想起什么,从行李深处掏出个布包,"天麻!我东北小姑新寄来的,比上回的成色还好!"
梁红眼眶一下子红了。两个发小紧紧相拥,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都远去了。
"到了广州,记得给我写信,"梁红把一张纸条塞进张翠翠口袋,"我表姐在友谊商店上班,有事找她。"
发车前两小时,李大牛独自在站台溜达。省城的繁华让他既兴奋又惶恐——那些高楼大厦,那些听不懂的广播词,还有妹妹口中"二十美元一条"的围巾...
"想啥呢?"李梅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来一根奶油冰棍。
李大牛舔着甜腻的冰棍,突然问,"梅子,你说我去了广州能干啥?总不能还摆修车摊..."
"怕啥?"李梅指着站台上忙碌的装卸工,"你看那些人,十年前不也是庄稼汉?现在一个月挣一百多呢!"
李大牛突然觉得,也许未知的南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旅客同志们,开往广州的243次列车即将发车..."
在去广州之前,李大牛一家先去了李大秋工作的地方,让李老娘带着瑛子和轩轩两个孩子在李大秋那暂时住着,也是给轩轩断奶,等李大牛从南方回来,也就到了李大秋回老家结婚的时候。
到时候一家人一起回老家。
说起李大秋结婚这事,那也算是一波三折。
春天打的电报,夏天李大牛盖的新房,等秋天结婚。
李梅眼界开阔后,知道农村现在最需要的是小商品,她说服当妇女主任的李三木,让村里的闲置劳力,去南方打工或者进货,村里部分人看李家发展不顺眼,罢免李三木的妇女主任,李家在村里失去话语权。
村里气氛不好,李大牛很是郁闷,这时,李大牛弟弟李大秋回信说在夏末秋初回村结婚,李大牛又要发愁盖新房的事儿。
好容易房子盖了,结果李家也没保住这个服务社。
等到秋收,李大秋要准备结婚,村里就发难,这不,服务社交给村里,张翠翠个人理发部也在村里消失,另一个大姓韩家接过服务社、理发部,李大牛盖了四间新房,两间借给李大秋结婚,落在李大牛名下。
而之前的三间老房子,则分给李大秋一间,李老娘一间,李大牛一间。
李三木被罢免妇女主任的消息传来时,李大牛正在新宅基地上夯土墙。锄头从手中滑落,砸在脚面上,他却感觉不到疼。
"就因为支持冬闲打工?"李大牛瞪着来报信的张翠翠,声音沙哑。
张翠翠摘下沾满灰尘的头巾,露出已经许久没修饰的眉毛:"韩家带的头,说三木'煽动劳力外流,破坏农业生产'。二十三个人投票,十六个赞成罢免。"
李大牛望向村支部方向,那里新贴的大红纸上,"韩月英"三个字刺眼地排在妇女主任候选人第一位。他知道,这是对李家近半年"不安分"的报复——先是李梅去了省城,和齐家亲事没成,张翠翠鼓捣的这个服务社又挣钱,可不就是扎了村里很多人的眼?
"三木哥怎么说?"
"能咋说?"张翠翠苦笑,"今早看见他扛着铺盖去县里了,说是找梅子想办法。"
傍晚,李大牛蹲着发愁,李老娘在里屋咳嗽,自打保护员职务被撤,老太太的精神头一天不如一天。
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在院外响起,原来是李大秋的信,说是日子差不多定了,问问家里的新房安排。
灶屋里,张翠翠正在煮粥。自从护发室关门,她又变回了那个围着锅台转的农村媳妇,只是偶尔会对着广州寄来的美容杂志发呆。
"翠,"李大牛突然说,"明天我去趟县里。"
找周文,房子必须得有。
借债也得盖,张翠翠昨天把家里的钱都数了一遍,差的应该不多。
李大牛托于站长找了个熟人,技术员摊开图纸,"两间砖瓦房,带个小院,材料费至少两千。"
李大牛盯着图纸上整齐的方格,想起弟弟李大秋的来信——夏末秋初要带未婚妻回村结婚。作为长子,给弟弟张罗新房是天经地义的事。
"能不能...先盖四间?"李大牛突然问。
技术员惊讶地抬头,"你发横财了?"
"不是,"李大牛苦笑,"我想着,四间新房,两间给大秋结婚,落我名下。老屋三间,分给大秋一间,老娘一间,我们住一间。等以后..."
他没说下去。等以后什么?等李家重新在村里说得上话?等外出打工的人带回钱和见识?等韩家...
"成,我帮你算算。"技术员扒拉起算盘。
村委会上,韩大叔笑眯眯地推过一张纸,"大牛啊,听说你要盖新房?支书说了,集体支持,这二百块算预支你明年的卖粮款。"
李大牛盯着那张盖着红章的纸,没接。他知道这钱的代价——上周韩家刚提出要"整合"村东的宅基地。
"不用了,钱够。"他生硬地回答。
韩会计也不恼,转而说,"对了,服务社现在归集体了,你家的老房子位置好,韩家愿意出五百买下,给新来的理发师住。"
五百!这个数字让在场的人都倒吸凉气。李大牛的老屋是土坯房,市价顶多三百。
见他不语,韩大叔凑近低声道,"你弟弟回来总得有地方住不是?这钱够你起两间新房了。"
李大牛想着盖房时候的事儿,一行人踏上通往远方的火车。
火车驶过长江后,李四果就感觉有些不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把喷雾剂放回口袋,已经五个小时没用了,这在北方是不可想象的。
"四果,你没事吧?"李大牛担忧地看着弟弟,"要不要吃药?"
李四果深吸一口气,惊讶地发现肺部没有熟悉的刺痛和紧缩感,"哥...我好像...好多了?"
广州站台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李四果下意识捂住胸口,预想中的哮喘发作却没有来。相反,湿润温暖的空气像一层柔软的毯子,轻轻包裹着他的呼吸道。
"先找住处!"李大牛扛着行李,紧张地环顾四周。
他原以为南方大城市会像省城一样,没想到广州站的人流比省城多了十倍不止,各种口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张翠翠却异常兴奋,不停在小本子上记录路过发廊的装修和价目表,"瞧见没?那个叫'发之韵'的,烫个头发要八十!真是敢要,这边钱和不是钱一样。"
李梅盯着路上人穿的衣服,很是惊讶,这比省城人穿的可时髦多了。
几人先到火车站附近的旅店要了两间房,初来乍到,怎么也得先修整一下。
“我去找人打听打听,这天可真是热。咱那都冬天,这还闷着。”
“是啊是啊,这边火车站附近都有个人开的旅店,真是够开放。”
李大牛李四果先去洗澡,回来的时候发现带的衣服都被张翠翠和李梅快手给改了,这边天气闷,老家衣服有点厚。
“嫂子,梅子,可真是多亏了你们。我哥和老板打听了,这边发廊很多,来这打工的人也很多。”李四果很是兴奋,从记事起,胸口就没这么舒服过。
“大牛,你可打听好了,咱是来学手艺的,可不能干坏事。”张翠翠正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看能怎么改,想起上辈子看到的那些事儿,这边的发廊可是有很多不正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