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随流而行,自有去处,只有她不知来路,也找不到归途。
往日里,给段濯解毒一事闹得她一个头两个大,然而倘若搁置此事,她又可悲地发现,自己竟就像被就此放逐一般,再无一事可做。
或许是义务教育的力量太过强大,此时此刻,晏如纷乱的心头竟还抽空闪现过两句上辈子背过的古文——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头,天际又落下雪来。
好像在她最孤单的时候,老天就爱给她下一场雪,也不知是为了让雪来陪伴她,还是为了让雪来冻结她。
她摘下腕间念珠,默念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可有些道理,知道容易,做到却难。
前世今生的大雪重叠起来,寒意直钻心底。
好在她比上辈子还是从容不少,还能顺便捡了个因摔倒在地而差点被踩踏的小孩,小孩跟家人走散了,哭闹不止,她便返回糖葫芦小贩那,买了两串糖葫芦。
晏如将其中一串递给小孩,问:“你家里人呢?”
小孩接了糖葫芦,抽噎道:“不知道,突然就不见了。”
“哟,那咱俩还挺有缘分,”晏如瞬间十分同情他,“干脆我们一起在这等好了。”
小孩咬了一口糖葫芦,点点头,含糊道:“好,谢谢姐姐。”
晏如方才虽然起了逃跑的念头,可到底没有把握,更不知道该去向何方,与其到时候被凌云山庄的人抓住,还不如暂且静观其变。
只是不知道段濯现在何处,他向来白衣胜雪,仪态出尘,此番就是被她强行拉出来的,心里指不定多不耐烦。
若他意识到晏如走失,或许便可趁势回凌云山庄,然后再派门人来寻她便是。
反正晏如是想象不出段濯会如何在大街上跟人摩肩接踵,挨肩擦背,两眼一抹黑地四下找人。
晏如已经做好了久等的准备,当下主要是陪在小孩身边,免得他家人还没找来,人就已经被拐了。
她又就近买了些糖人、桂花糕之类的,蹲在街上跟小孩分着吃。
这小孩脾气不错,既不嫌她举止粗鄙,也不嫌她没有常识,两人说说笑笑间,竟颇有忘年交的风范。
“夫人原来在这,倒叫为夫好找。”
不冷不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晏如猛地回过头去,段濯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他一向整洁如新的白衣此刻微微凌乱,寒潭一般的桃花眼也被周遭喧闹染上几分烟火气息。
晏如向来觉得他冷冰冰的,可此刻雪花漫天,落他肩头,倏而融化。
人到底还是比雪要热一些。
晏如走上前去,直视段濯眼底的刹那,她心头挥之不去阴云忽而透出一线天光。
就像是断线的风筝被重新系上了一根脆弱的丝线,让她漂泊的灵魂得以重回人间。
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她若是消失了,还是曾有人找过她的。
晏如有一瞬间是想说些什么的。
然而话还没出口,又被她下意识咽回了肚子里。
最终出口的只是一句没滋没味的打趣:“夫君,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走丢了呀?”
段濯:“…”
晏如将手里咬了一半的糖葫芦塞到他手里,接着道:“这是我特地给你买的,很好吃,你尝尝。”
段濯:“…”
几句烂话说完,晏如心中莫名的情绪也平复了下去,她转身想去跟小孩说话,一只手却被牵住了。
身后传来段濯平静如水的声音:“这样不会走丢。”
晏如没有回头,只是附和道:“夫君英明。”
“小兄弟,你家里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晏如见他打扮并不落魄,家人想来不会随意丢弃他,既然许久都等不来,或许是该主动去找了。
“哥哥叫夏晚,穿紫衣服,束马…”
小孩对晏如很是信任,问啥说啥,但他还没说完,段濯就冷不丁道:“你是丹霞岭夏家子弟?”
小孩点点头:“是,我叫夏星。”
晏如有些错愕,她跟夏家究竟有怎样的孽缘,怎么这都能碰上。
她于是问段濯:“现在怎么办?给他送回夏家吗?”
“先四下找找,若是今日不成,我可遣人送他回丹霞岭,”段濯思忖着,又对夏星道,“小公子不必忧虑,我二人来自凌云山庄,与你家是世交。”
夏星自然也是听过凌云山庄的,闻言便乖巧地与他们同行。
好在他们运气还算不错,这回溜了没多久,迎面便走来一位紫衣公子,高束马尾,腰间佩剑,看起来十分利落潇洒,他身旁还有一蓝衣男子,面容清俊,衣着干净朴素,背负大刀。
“阿星!终于找到你了!阿星!”
夏晚终于找见了夏星,原地一蹦三尺高,大呼大叫起来,周围的路人都不禁为之侧目。
此人不说话的时候,贵公子气质满满,可一旦开口就仿佛暴露了本性,便是再华贵的金衣玉带,也压不住他内里生机勃勃的一股猴劲。
夏晚身旁的蓝衣男子孟冬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微嘲道:“听见了,听见了,十里八村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