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此地谈论这些，是不是有些放纵？”她好心提醒了一句。

“倒也是，天子脚下，这种议论朝政的话指不定明日就传到他耳朵里了。虽然他很喜欢我，但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九方临撇了一眼河道上来往的船只，马上话锋一转，“想不想坐船回去？”

“你我二人？太惹目了。”云意断然拒绝，“万一被有心之人看到，我日后要怎么与其他公子来往。”她说着就听到九方临在一旁低声地笑，于是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好了，不与你说笑了，你陪我回去吧。”

“要坐哪一条？”九方临指了指停泊在岸边的乌篷船问。

“找个年长一些的船夫吧，”云意左看看右看看，相中了以后往前迈一步，“就那个好了。”

九方临先跳上船，又伸手接云意过去，两人坐在船头，隔着一道遮光的纱帐，从缝隙里看底下随着船身驶过而缓缓流动的碧水。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九方临就坏笑着问了一句：“云意，你这样跟着我，不怕我是坏人么？”

“你在京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使坏早就将我抓了去，何必费诸多心思。”

“你很聪明。”

“过奖了。”她朝他拱拱手，趴在桌上开始闭上眼睛休息。他也跟着趴下来，歪着头数她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到底有几根。

一点也数不清，而且他很想多跟她说说话，于是半带试探地问了句：“你可有许配人家？”

见云意不回答，他自顾自笑了笑：“我真蠢，应当是没有的，否则你也不会与我同乘船了。”

“你对侧室怎么看？若是我，你会愿意么？”

这可是个很值得思索的问题。云意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很平静，“虽然我家道中落，但也还没有沦落到要靠嫁人为生。父亲有份工，我也会卖字，替人写信赚点油米钱，你不必替我担心。”

“是我唐突了。”九方临垂眸敛色，自觉低看了眼前的女子。他早已有婚配，只是对方还未到年龄，而且他也从来没见过。

“我们这样的人，婚事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你应该能明白。”

他越着急解释，越显得自己的话像在哄人开心，假得很。因此说完这句也就不再辩解了，只寄希望于云意能听懂他的真心。

“多谢你的厚爱，我想男女之间或有君子之交，并不一定非得做夫妻。”云意说。

“理应如此。”

以他们的相遇来说，带着点儿偶然中的浪漫。若是他真娶了云意，反而落入俗套了。她这么有趣，和他以往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给他做侧室，他于心不忍。

“那我祝愿你能早日觅得良人。”

云意摇头，“快收回你的祝福，听闻上阵杀敌过的武将说话总是很灵验，我并不想嫁人，还是这种一个人的日子逍遥自在。”

“可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

“谁说的？那尼姑也要嫁人吗？”

“哈哈哈！”

九方临被她的话逗得咯咯发笑，他又怎么会懂女儿家的心思呢，但这番话令他又想起来一个人，“我有一个姐姐，跟你应当会很兴趣相投。她对男子只有玩弄的心思，你呢，对男子没什么心思，我料想你们大概是天上的神仙下来渡劫的，不能在人间有真情真爱。”

她挑开帘子的一侧，看着两旁的屋宇，“我原先以为你是个纨绔子弟，现在想来......”

“嗯？”九方临凑近了一些望着她，想听到她对于自己的看法。

“是个别致的纨绔。”

“......”

看来是不那么好的印象，于是他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两人说笑着，时间很快就从指缝中溜走。船只靠岸后，九方临照旧先一步跳上来，对云意伸出了手将她拉上。她只是拽着他的衣袖借力上来，显然并不想同他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从这里往北走，我很快就能积尺巷。”云意想同九方临分别，但他没有这个打算，反而带着好奇心问她：

“明明偏西北走行道是直线，你往北去，还要从落花胡同拐出去再走到行道上。你为何要绕个弯子？”

云意不吭声了。

“你在刻意避开谁么？”九方临接着说：“方才你也是在牌坊下等你的朋友，好像你并不想让谁看到你一般。”

她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快速眨了眨眼皮，在思考着是要直接走掉还是回答他的话。

“如果你是畏惧谁，只要跟在我身旁，不必忧心这些，我要让那个人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在京城，没有人可以欺负我的朋友。”他郑重地说。

云意叹了口气，带着点儿不开心说：“并非你想的那么复杂。”

她说完了，还是决定直接走，是以她直接错开了九方临，按照自己刚才说的路线已经拐进了胡同里。她一边走，心里很忐忑，但身后的人没有再追上来。

九方临纵然很好奇，但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他还得赶去另一个地方，不然肯定会被母亲责罚。只能暂时放弃了探究云意秘密的念头。

她走了很久，只觉得眼前的路变得又窄又黑，偏偏这里都是一些围墙，根本没有灯火照明。她忽然有些后悔为了避开陆家的铺子而选择走这里。

在转过一处墙角之后，云意看到另一个拐角的尽头，有两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正朝着自己这边靠近他们两个人手中都提着灯笼，若是能借一个来走路也好。

等又走近了些，云意恍然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陆洵...”她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惶恐又窘迫。现在往回走，出去了就是大路，男子比女子行路要快，一定马上要追上她，她看见了他就掉头走，岂不是更显得她软弱。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看见自己。云意心里纠结时，陆洵和齐雪贞愈走愈近，她已来不及思考，只能垂头面壁，假装腹痛慢慢蹲下来。

“有大路不走，偏往这种小巷子里挤。我都说了她一个姑娘家肯定不会每日出来的，你们绝对碰不上。你看这里又窄又黑，等会儿遇见什么不干净的......呀！那是什么！”齐雪贞指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云意大叫道。

惨了，云意在心里暗暗叫苦。她本来是想避开他们，可谁知道这样反而更惹人注目了。

“不要多管闲事。”陆洵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人已经从云意身边过去了。果然，他就不是那种会大发善心的人，云意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可笑。她站起身来，一只手摸着墙壁上高低起伏的石纹往前走，没走十几步，已经听不到身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看来那两个人应该已经拐出去了。

云意忍不住回头，却看见自己刚才蹲着的地方放着一只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