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抹春晖消失在青石阶前时,和着风的细雨,已接踵而至。
方才送进来的花已被丫鬟们收在檐下,唯有清透靓丽的白色山茶,正挂在枝头迎风吆喝。
江湛坐在那儿,却只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数九寒天,心里积攒着一股无名的怒火,不知如何宣泄才好。
他没想到,一双耳坠子,就能彻底打乱了他的阵脚。
方才听到的这声‘对不起’,更加坐实了他心里的怀疑。
南笙茫然望了望,又收回目光,轻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慢慢转过身子坐起来。
皇后既已着人送来东西,便是认定此事必须要成。
无论江湛拒绝的多么委婉,回避得多么恰如其分,想让她觉得未越雷池,轻而易举平息怒火,是不可能的。
再者,娘娘的事,终归是说不清楚了。
只要傅云倾打死不承认,她就永远都没办法为自己证明。
“皇后欲将你赐婚给风青岚,笙儿,觉得如何?”
南笙胸中一荡,猛一起身,似是行走在云端,又由着一丝侥幸,开口问:“王爷不是说他还在昭狱吗?”
“只要你答应,不过是一道口谕的事。”
心开始往下沉:“那王爷这是······同意了?”
江湛只低头饮茶,似是一汪沉静的湖水,一丝涟漪都未露。
南笙一愣,忽又暗自松了口气。
他这般沉着,便不是真的了,毕竟他说过,皇后的东西都已送还,不会再有事。
“他的罪名的确不轻,皇后如此说,只是利用圣上之意,借机把他捞出来。
假使你嫁过去,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或许会因此感激,加倍赏赐你,但你的夫君,却会因你的公主身份,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
你在风家后宅,恐怕永无宁日。”
南笙缓缓落坐:“那·······”她小心看了眼江湛:“既然王爷也觉得不妥,想是已经回绝了?”
江湛点了点头。
昏暗的天日下,他久久未动,南笙意识到有些不同。
她瞧了眼阴沉沉的天,坐在他身侧的木椅上:“王爷拂了皇后的意,他日若追究起来,只怕并不容易。齐人顽固,又多是性情暴虐之人,王爷此前已是四处树敌,步履维艰,倘若再因这件事,而受拖累,南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江湛意外地没有接她的话。
空气并不闷热,可南笙却觉得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有些难以呼吸,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
“莫非······莫非皇后大怒,已经治罪于你了?”
见她发髻松松垮垮也不知晓,一只手紧握住自己的手臂,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一双好看的杏眼,似是日光下的春水,透着满满的灵动,此刻却也在恐惧的笼罩下,平添了一层水雾。
江湛别过脸,抽出手,语气泛着冷意:“我料想的不错,笙儿果然懂事,处处都为我考虑。”
不对,他不该是这幅表情。
南笙只觉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肩上像是扛着千斤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比想象中的还要生气。
她缓缓松开手,忽觉自己像是置身于冰面,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巨渊。
“风青岚那样的纨绔,当然配不上你,所以······”
“所以,我请圣上做主,将你指给皇后的亲弟弟,国舅姜松年,笙儿觉得如何?”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
江湛已经走了,屋里只剩下凄凉。
南笙僵坐在窗前,一言不发坐到深夜。
“殿下,别伤心了,咱们快去求求王爷吧,好不好?”
花楹看了半日,也心疼了半日,见南笙还是不动,便在脚边的垫子上跪坐下来。
南笙握住她的手,喃喃自语:“这倒怪了,怎么还有这么一桩事?”
照江湛所说,这件事还是他特意安排的。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去见过沈轻尘,所以他想到可以利用自己去笼络齐人,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
“殿下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受一点了。”
南笙低头看向花楹,却一手捏住她肉嘟嘟的腮肉:“旨意还没下,事情也还没定呢,我有什么可难过的。”
“可是王爷······”
“他确实混蛋了点······我是说,人各有志,他有这个念头也不奇怪,我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若能以此为契机,恰好能帮到他,也说得过去的。”
花楹先是微微一愣,眼神又缓缓落到了地上:“可殿下对王爷······”
“嗨!”南笙匆忙站起来,往后扬了下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胡乱犯傻了。”
“是。”
花楹也不知她是真话假话,默默点了下头。
冷风灌进屋里,角落里的花瓶掉在地上,南笙忽然停住脚,静静望着,没有再说话。
······
另一边,清风院里,江湛同徐长史在拂山居看了半日的案卷,终于有些倦了。便缓缓踱步来到稽古堂,打算沐浴休息,可刚推开屋门,他就愣在那里。
“有事?”
傅云倾双手握在身前,满脸担忧:“奴婢想了想,有件事,还是得让王爷知道。”
“什么?”
江湛坐下了。
“昨日夜里,城郊的庄子上出了事,奴婢不得不连夜赶去处理,等回来时已到了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