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林囿,寂静的树林深处,一只黑豹急喘着粗气,伏在树后,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马蹄声忽然隐去,这让它原本急速跳动的身心,愈加血脉喷张。
果然,片刻后,一只羽箭正中左侧树干,与此同时,一个玄黑色身影正高坐在马背上,冷冷注释着它。
沈轻尘绷紧弓弦,还不等射出去,一眨眼的功夫,那团黑身便消失在丛林之中。
很快,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看来这栎阳真是个好地方,几年不见,表弟的箭术竟退步了这么多,哥哥我今日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欲擒故纵。”
孙寒英话音刚落,便越过沈轻尘,急速飞奔向黑豹夺命而逃的山坳处。
那黑豹心知自己入了这围猎场,疲于奔命只会加速自己死亡的进程,因而实时隐入暗丛,只希望自己能等到黑夜的来临。孙寒英追得太急,没能瞧见它躲在巨石背后的黑影。
可等它再现身,紧随其后的沈轻尘竟又与它撞了个正着。
一人一豹,皆敛住了呼吸,身下的马儿不甚乖觉,见那黑豹露出獠牙,四蹄便乱了分寸,沈轻尘手中的箭也失了准头,只中了黑豹的右肩。
然而还不等他射出最后一箭,收割猎物,孙寒英却抢先一步,射穿了那黑豹的喉咙。
“小侯爷,承让了。”
沈轻尘:“我倒忘了,魏王素来最喜欢盯着旁人的东西,区区一只黑豹,王爷也要与我争吗?”
孙寒英虎躯之身,见那黑豹尚有喘息,抽出腰间短刃,一下挑开它的喉咙,没一会儿,黑豹果然气绝,一双琥珀色的瞳孔,还留在眼前那双短靴之上。
“我说表弟·····”孙寒英抓住那黑豹的两只脚,轻轻松松将其拖了过来,身后的血痕染红了沿路的花草:“你我都是自家人,何必那么较真儿。”
说着,一个抬手,便将那豹子置于沈轻尘的马背上。
沈轻尘并非没有预料,但没有躲。
“魏王这是何意?”
“区区一只豹子,漠阳城外的丛林里,比这大几倍的野猪我都降过,这算什么?”
沈轻尘不愿绕圈子,下了马,看了眼那豹子,回身直问:“魏王毁了我长乐侯府三四座屋宇,烧了我的新房,坏了我的喜事,如今却拿着本该就属于我的猎物,就想一笔勾销了?”
“表弟,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还不知道哥哥我么,三两杯黄汤下肚,心里就痒痒······我也不满你了,你那公主,的确可人的紧······”
沈轻尘怒目一瞪。
孙寒英:“你先别恼,那日在圣上面前,我见你对她志在必得,自然明白,你今日在皇后面前那般压她的气焰,也不过是不想让她卷进桓王的那点屁事里去。
可哥哥这爱美之心一向如此,从来不拘什么身份地位。之前与你争,不过是看在她那公主的名头,可如今哥哥我美人在怀,日日春宵,我还愁什么。
昨夜之事,说到底是我冲动了,哥哥给你赔罪,侯府日后的修缮与人工,皆算在我的头上,就当是我孝敬舅舅的了,你看可好?”
沈轻尘不语。
孙寒英终是叹了口气:“你这个臭脾气,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儿没变,行了,你想问什么,问吧。”
沈轻尘这才在一旁的枯树根上坐了,刚要开口,孙寒英又道:“等等,可别又问你师父那点事,他老人家的死,我是真不知情。”
沈轻尘:“我只问你,你在孤云亭最后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别人?我是说,别的尸体?”
“除了常年陪伴在侧的侍从,并无旁人在侧。那时候小,也只记得这些。”
见沈轻尘紧皱着眉,孙寒英也在那枯树根上靠着:“你啊,就是想太多了,有时候我真是不懂,你这种人到底活个什么劲儿,八百年前的事,也要翻出来看了又看,嚼了又嚼。
你师父是太子的人,虽已孤身隐退,但牵连到朝政,亦是无从抵赖,大势之下,一两人的性命,何足挂齿,你我也算是身经百战之人,怎会不懂这个道理?虽不知你找的人是谁,但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沈轻尘:“我要没记错,你父亲曾说明妃背后另有其人,此人是谁?”
十三年前的那场混乱与仇杀,始终刻在沈轻尘的脑海,自母亲难产横死在家中,父亲便与他十分疏冷,幸而外祖父生前已将他托付给师父钟长林,他才得以有所庇护。
那时的齐国依旧强盛,朝中之人,无人不把南下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精明能干的太子爷身上。
可十三年前那个夏日,一场帝王的盛宴,太子无意中的一句’舍我其谁‘,成了激起千层之浪的投路石,再也没能沉下去过。
是年冬日,天大寒,茫茫白雪中,太子倒在冲进宫门的最后那一刻。
本该久卧病榻的齐王,正站在城墙之上,用锋利的箭头,对准了自己的儿子。
而太子至死都未曾看清,站在父亲身边的,正是那个前几日还央求他要一把弓箭当作诞辰之礼的十三岁皇弟。
浪涛退下去,留下遍地的尸骨,还有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