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软鞭,当空展开,拖着似一条又似无数条长长的影子,漫天皆是冷冽杀意,如断弦离柱箭脱手,又如群山崩兮大地裂,携天地之威,割裂夜空雾团,誓要将鞭下之人劈得形神俱灭。
院中的残雪红梅不禁鞭风摧残,狂舞、旋转,失了形状,堪堪砸落一地。
段枕眠大惊失色。
他的功夫走灵巧、阴毒路子,如今和花错对阵,技短在先,轻敌在后,一刹那间,他已山穷水尽,陷入绝境。
这时却蓦然传来一声清啸,暗夜中只见光华暴涨,却是一直冷眼旁观的李若书,见段枕眠已然生死之际,袍袖一展,拔剑来救。
李若书使的是软剑,剑刃柔软,初出之际锵然有声。此时被他灌注了全身真力,剑光乍起,透出一种隐约的青色。
暗青。
如碧海泄地,薄刃森然,更显锋锐无比。
鞭剑相交之时,一个携山峦崩摧气势威不可挡,一个削铁断金异光流动,两厢都脱了柔软的表装,如磐石铁镌,居然隐有金铁交戈之声。
可李若书这拼尽全力的一挡,即不见鞭断,也不见势尽,那软鞭只去势微顿,而后依然‘携锋带刃’,如利箭穿心般向段枕眠兜头劈去。
不过好在有这一挡。
就是趁着这一阻,段枕眠趁机一拧腰,原地一个纵身跃起,半空滴溜溜转过几圈,堪堪避过。
饶是如此,他身子被鞭风扫过,依然向后蹬蹬蹬疾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而后闷哼一声,噗一口鲜血吐出,血花散落,滴在被鞭风削落的狐裘大氅上。
轻风半掩成晕红。
花错见自己一招被挡,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之色:“潮通碧海,流光飞鸿。想不到碧海派的传人居然入了眠花宫?既如此,花错领教了!”
李若书接下花错那毁天灭地的一鞭,只觉手臂一阵酸麻、剧痛,脏器错位受损,说不出的苦楚。此时正勉力运起内力,强压喉头的腥甜,听到花错这一番嘀咕,心中大骇。当下把剑往腰间一收,扬声道:“且慢!这位花郎君,我们一来就报了家门,你却缄口不提师承,这样打架不公平。”
花错一听,撤招变式,‘啪’一声收了软鞭,木然道:“我只是跟着家父练过几天拳脚,没有师承。”
李若书紧盯着花错问道:“哦,却不知令尊是哪位前辈高人?”
“家父单名一个榭字,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头。”花错不愿在言语上和他纠缠,平了一口气后,淡淡问道,“你问东问西,到底还打不打?”
“不打,不打。”李若书一听此言,连连摆手,“我们此来原就为打探少主行踪,既然此处没有线索,我们往他处寻找就是。”
——眠花宫那般不问俗名的帮派,其宫中门人不应快意纵情,傲骨棱棱吗?竟然如此能屈能伸?
花错狐疑地注视两人一阵,到底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绷着脸做了个请的手势:“既如此,两位留下解药自请。”
李若书倒也干脆,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瓷瓶倒了一粒药丸扔了过来:“一半外敷一半内服。”而后一把拽住正默默运气调息的段枕眠,二话不说迈开大步就往外走去。
谁知两人刚跨出门槛,里面花错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李若书心里咯噔了一下,回身时脸上笑容却更见烂漫:“花郎君舍不得我们走?”
花错瞧他一眼,不动声色道:“你们忘了这个。”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软鞭像灵蛇般卷了地上生死不知的精瘦汉子,不偏不倚甩在了他们脚下。
乌漆大门关上刹那,李湛急步行至花错身侧,惶急道:“郎,郎君,这个眠花宫到底什么来头?”
花错沉吟一阵,还是解释道:“如今的中原武林,白道以自在盟为尊,黑/道则以京师的黑白相、六合堂还有江南的无右楼为首。除此之外,还有两股介于黑白之间,亦正亦邪的势力,一个是隐有一统三十六水道,号令东南两海之势的酩酊派,还有一个,就是眠花宫。”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只不过眠花宫从建宫立派起,就推崇隐居避世,不问俗名。几代掌舵人大都恣意山水,剑侠不争名,富贵如浮云。宫中门人也向来行事低调,甚少在江湖走动。不过……”
说到这里,花错以一种江湖子弟谈及那些惊才绝艳,叱咤风云的前辈高人时,特有的浓烈情绪道:“眠花宫每隔几十年,就会有个非正非邪,傲视同侪的不世人物出现。比如百年前,苗疆的‘星霜十二司’利用人蛊祸乱中原武林,便是眠花宫第二代掌门人温玺以一己之能,力挽狂澜。再比如前任宫主‘剑侯’温壅被‘三教九流’的十二天王合力围攻时,临危创揽星剑法,一剑绝杀那十二凶徒。”
李湛咋舌:“这么厉害?”
“还不止呢。”花错带点冷峻道,“温家世袭安君侯,眠花宫宫门前还立有太祖御笔亲书呢。”
这话一出,李湛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郎君,我,我是不是闯大祸了?如今还连累了你,我……这……”
“李兄不用担心。”花错忙安慰道,“李若书等人此来漠北,应当是为了追杀前少主温南荇。但这种兄弟阋墙,至亲互残的丑事,他们定不会大张旗鼓行事,要不然,今晚上也不会只来他们三人。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会很快离开此地。”
“这怎么讲?”
“向你买通关文牒那两人,很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花错模棱两可说了一句,就利落转了话题,“不过李兄,接下来这段日子你们最好还是多呆着军巡院,暂避风头。”
“那郎君你呢?”李湛一脸愁容道,“你刚才可是伤了他们的人。”
“所以我准备提前南下。”花错眨了眨眼,那在外人看来,虽如描复如画,但过于漠然冷硬的眉眼,瞬间绵软了,还透出点俏皮可喜,“能医治得宝儿双腿的神医莫老头,和自在盟颜家是姻亲关系。之前偶尔听左使提起,五月颜家少主将大婚,算算时间,我这几日启程,应该能在四月到达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