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事不知怎的上了新闻,有亲戚看到,拿着欠条登门,说“既然你们还有钱,就先还了这一笔,我们也不容易。”
奶奶也来凑热闹,数落他,“蠢货,有钱还不收起来,不怕那个女人卷走?来,还有多少,先给奶奶。等长大了奶奶还你。”
赵佳慧刚好听见,跟着骂,“老不死的东西,不要脸,还惦记孩子的钱,那个王八蛋破产有一半都是你害的。”
他冷漠地看着。等到赵佳慧要动手时,才一把推开奶奶,让她走,以后不要再来了。
赵佳慧觉得黎寻不向着她,气得大骂没良心地东西。
他下了楼,一直往外跑,直到找到了一个不易被发现的角落里,抱着腿蹲下,脸埋在臂弯,很努力地去消化那些声音。
是挺没良心的。
秦美的葬礼上他没有掉一滴眼泪,木着脸,看曾经最爱的妈妈化成了灰,
黎光明跑路了他也很无所谓,赵佳慧崩溃了好几日,他照常睡觉上学煮泡面,给圆圆喂奶。
看不到希望也没关系,反正凑合凑合就这样了。人生也不会因为期待就能好起来。
他是这样想的,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可那天。临近日落时,他突然感觉到有水珠落在了手臂上,凉凉的。
还以为是下雨。
他仰起头,却看到了站在暮色里,冲他默默流眼泪的应礼。
“你怎么哭了?”他抬手,想要帮忙擦掉。
哭也就算了,干嘛还要刻意给他看。
应礼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很矜持地吸了下鼻子,举着一个冰淇淋给他看。
“黎寻,冰淇淋哭了。”
记忆里的抹茶冰淇淋是粘稠的,稀稀拉拉地沿着应礼的手背往下淌,浓郁的深绿色,在太阳落下后,呈现出一片墨色的污渍。
好大一片眼泪。
他觉得应礼幼稚,“买了怎么不吃?”
小时候的应礼肠胃不太好,娇贵的像瓷娃娃,被应梅勒令要健康饮食,冰淇淋一周也只能吃一次。
应礼委屈地看着他,“我想给你吃。”
其实想要分享一个冰淇淋有更简单的方式。
可以让应梅帮忙买,甚至他自己也有小金库。
可他就是那么笃定的认为每周仅此一个的冰淇淋最特殊,执着地想要拿给黎寻。
“我不要,”黎寻瞥了一眼,继续抱着腿扮演蘑菇,“你的冰淇淋都没法吃了。”
“对不起。”
好傻啊这个人,为什么要突然道歉?
那时候才十二岁的黎寻,气呼呼地站起来,恶狠狠地攥住了应礼的手臂。
应礼不设防,被他一把拉扯的失去了重心,不自觉地向往他的方向倾斜。
黎寻是想抱怨来着,可一抬头,对上了应礼蓦然放大的眼睛。圆溜溜的,还盈着朦胧水汽,睫毛蝴蝶似地颤啊颤。
暮色里的应礼,看起来比他还要可怜。
黎寻偷偷捏了下指尖,黏糊糊的,是在拉住应礼时蹭上的冰淇淋,他鬼使神差地舔了一口。
好甜好甜。
“黎寻,不能吃了。”应礼着急地拉住他。
他也满不在乎,就着应礼的手,低头,一口咬上了已经变软的蛋筒。
“没关系,也不是非要吃完整的,这样也可以。”
那天的冰淇淋后来成了作文里的最佳客串角色,他用真挚且质朴的言语歌颂过两人的友情。
那时尚不知修辞的魅力,青春期的某一天,突然开窍,学会了写酸溜溜的故事,再回头做阅读理解,只觉得是自己骚扰了应礼。
甚至也无聊的做了很多自以为深层次的阅读理解。揣测应礼和冰淇淋哭了之间的深层含义。
——是在为冰淇淋融化而流泪?
那应礼未免也太幼稚。
——为无法分享而哭?
可也不过是个冰淇淋而已,远远没有课文里为妻子卖掉金表换来的玳瑁梳子珍贵。
甚至那把梳子也没有很珍贵——
为了给对方礼物,从而舍弃自己重要的东西,在他看来是一件很幼稚很蠢的事情,他甚至在课堂上就站起来发表了质疑。
“明明他们可以一起商量啊,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付出,最后除了得到了一时的感动,还有什么?等到后面都会觉得遗憾或者可惜吧。”
老师诧异他竟然想这么多,温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的课堂变成了小型的辩论会,他和廖廖几个产生共识的同学,严肃反对着以应礼为首的冷漠主义。
后来不知道话题歪到了哪里,他做为反方一辩,在应礼的娓娓道来中,被一点点压倒了气势。
那个人总是这样,做任何事都井井有条,从小秦美就说,应礼以后适合学法律。
他们被攻击到陷入了很长的缄默,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应礼他们赢定了,对方甚至已经开始庆祝。
黎寻很烦躁地喝了口水,说了句和辩题毫不相关的话。
——却让应礼主动挥了白旗。
……
时过境迁。
当初的话黎寻早就记不太清了,随着年龄增长,对那篇文章也有了不同的理解。偶尔也会忘了当时在课堂上的贸然发言,称赞夫妻双方对彼此的用心。
他觉得自己在一步步成长,早就不幼稚了。
可看着流着粘稠眼泪的冰淇淋,又突然想起来在课堂上,和应礼争锋相对的自己。
“是我的话,我会很讨厌这样的付出,什么都不知情被送来惊喜……还是已经过季的惊喜,会觉得很麻烦。”
他猜测着十几岁时的心事——飘摇的家庭,不安的心态,那时候敏感的像是一只容易炸毛的猫咪,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草木皆兵。
麻烦——
麻烦在需要还人情。
麻烦双向奔赴变成了双向遗憾。
麻烦明明送了礼物还要自责如果早一点,或者如果早知道,就有可能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