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
瓦尔登,夜。
指针过十二点,治疗舱“咔哒”一声,门滑开了,转运床被推进来,病人呼吸绵绵,睡得很沉。
灯开了,开得很弱。
LED屏红色的光落下来,照进舱体更深的角落,才看见有个男人抱着手臂,倚靠在里面。
博士把着架子,将转运床推到固定病床边上。
男人紧步走过来,俯身把患者捞在怀里,手贴了贴他的脸,摘下口罩,不重不轻地在他额头上停了片刻,轻放下去。
“军长,今天的疗程要久一点,您输完血之后先去休息。我在这里看着,结束了再叫您。”
白杨眼睛没从璞玉身上离开,回了一句:“不用。”
“好的。”
博士点点头,撩起白杨的前衣摆,拿过两个夹子稳稳地固定住,针管怼上来,取的是前腰中部的血。
早前,博士跟随白杨去地中海时,白杨腰间就受了伤,现在这处成了个取血口,定量的血定时从这里被抽出来,融进特制的药剂罐子,等毒、药和血混合到一个平衡的配比,能够温和地淌过患者体内的血管,单次“清毒”疗程就算启动成功。
算上今天,这样秘密的疗程已经进行了十天。
白杨和璞玉约定好的三十天已经过了三分之一,期间璞玉的生命体征指标一直保持在稳定的范围内。
机器“滴——”响了一下,璞玉眉头不舒服地皱起来。
没等白杨看过来,博士先一步解释说:“军长别担心,这是正常的。”
清毒的治疗方式,说的简单粗暴一点,就是换血。
HS毒气一分钟之内就能灌透人体全身,毒气导致血液腐变,要想活命就得换血。
“目前进展顺利。”博士拿起记录表,圈出几个重点指标项目,递给白杨,“期间要确保夫人情绪稳定,最好是......能让他稍微开心一点,这样身体的接纳度会变高,有利于治疗。”
“嗯。”
白杨捂着刚刚抽血的地方,拉了张椅子,静静坐在旁边,愣愣地看着璞玉,也不说话,一动不动。
诺大的移动舱体内很安静,剩一些冰冷但是有规律的声音。
机器每隔十分钟会“嘀”一声,药水的音更轻,是连续不停的,“啪嗒”慢慢落到滴速器。
博士觉得这时候最难熬。
白杨是军长,上级,对他,博士说不出什么太有安慰性的话,想想也没这个必要。
只能在每次治疗过程中多报喜,少报忧。
就算这样,白杨也还是会问那个问题,十次疗程下来,博士最怕回答的那个问题。
“真的治不好?”
想尽办法了吗?实在没辙了吗?
看,现在就问了。
“抱歉。”博士已经尽可能委婉,继续说,“治疗只能延缓......做不到根治。”
“不过军长,”十几根针管通过机器扎到璞玉体内,有几根已经输送完成,博士摘下来,“治疗这件事......为什么要瞒着夫人?”
且不说自己掩着踪迹悄摸跟在两个人后面已经格外高难度,军长白天陪着夫人,晚上几个小时也趴在旁边,治疗结束后带着人回去躺回床上,第二天还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杨揉了一把脸,往后仰了仰脖子,手心贴上璞玉的额头,有些热,握一握手,却是凉的。
这让白杨想起数年前一个立夏。
璞玉贪吃杨梅冰,拉肚子拉到虚脱,出来吹了冷风,立马就病倒了,吊着半口气上完课,给白杨打电话时还连连说没事,下一秒直接晕倒在办公室。
璞玉原本不是一个很会撒娇的人,作为璞氏长子,“独立”带来的枷锁太深,以至于他在“可以依靠别人”这个选择前总是犹豫着,频频退却。
一件他不愿意说的事,白杨要偷摸试探很多回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开口。
这个问题无关彼此的"信任"和“爱”,解法却恰好藏在这两种情感之中。
十年来,白杨在循循善诱璞玉向自己敞开心扉这件事情上游刃有余。
淋雨了,感冒了,发烧了,哪里摔疼了?哪个学生捣蛋,受谁欺负了,吃到什么不好吃的了?为什么失眠,脸怎么瘦一圈了?
......
白杨得心应手了多年,却在措不及防的某一天,被扔在了“生死”这个命题前,直杵杵地站着,好像过往全不再算数。
一切归零。
“没有为什么。”白杨的回答很轻。
璞玉的睫毛微微扇动了一下,白杨又站起来,手背探了一下温度,攥着一角衣袖,替他抹去额间的汗。
身上只剩几处针管,时间快到了。
“......好的。”博士推了推眼镜。
治疗结束,博士先一步出门离开,一个踉跄,白色的小册子从口袋里掉出来,他没发现。
白杨怕惊醒璞玉,将东西先揣在了自己包里,抱着璞玉上了车。
——
八十号贫民窟,雨,仍然是夜。
璞玉已经失踪了几个小时,耳环定位失败,音讯全无。
“军长,学院那边回复了,没有看见人。”博士刚刚挂断一通电话,手已经按下另外一串号码。
“院长去的地方是监控死角,加上雷暴雨,监控没办法查到。”秘书摞着一打纸走进来,从璞玉跑进转角那一帧开始,一帧一帧全扫描出来。
隐忍的抽泣,很小声,是秘书在哭。
“对不起,军长,我没有看好夫人......因为当时,医师给我打电话了。”
学生中毒这件事就是件乌龙。
这学生在学院后花园误食了斑斓果,类似某种毒蘑菇,全身通红,以为自己要毒发身亡,情急之下,又胡乱吃了一通药,这才变成那样。
“对不起......”
“好了,”博士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出去,留意电话,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