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微皱,想着找旁人来替姜鸢,可亭中的贵客已等得多有不耐,再耽搁怕是要坏事。犹豫良久,他轻啧了一声,道:“你跟我来吧。”
姜鸢闻言,端着承盘小心跟在他身后,朝湖心亭的方向而去。
冰湖上的曲廊弯弯折折,覆了层厚厚的积雪,原本齐膝的连柱变得若隐若现。远远看着,像是条白龙睡卧在湖面上,龙首微抬处,连着湖心那一点朱漆黛瓦,雕梁绘檐的八角高亭。
风雪骤停,外头的气温降得极低。
姜鸢隔着承盘,捧着那道用小火供着的紫苏饮子,非但不觉寒冷,还隐隐有些烫手。
再往前就是湖心亭了,石伯却忽止住脚步,回身道:“一会儿,你记得将头低低些。”
“为何?”姜鸢不解。
“你且照做,往后你就明白了。”石伯眉宇间尽透着股不安,姜鸢跟在身后,没再开口多问,只顺从地将头埋低了些。
湖心亭内,摆着张镂花的石桌,石桌旁起了个烘手的筑铜小炉,里面飘出股淡淡的檀香。
姜鸢瞥见已有人在此等候,石伯挡在前头,瞧不真切,但应是对主仆。
她端着茶食,将将立在亭檐下,瓦上不时落下一二积雪,顺着她莹白纤长的脖颈,滑落至后背,冻得她后脊发紧。
石伯微弓的身躯,将亭中坐着的人掩去了大半,姜鸢只隐约见着一抹雪色兰纹的绒氅,氅上的短绒铺散在炉火旁轻轻曳动。
这是个女郎。
“我究竟何时才能见到殿下?”那人脆泠泠地开口,声音里透着股不耐。
石伯躬身回道:“殿下尚在处理公务,请郡主稍安勿躁。”
眼前之人,竟是郡主。
顾玄龄继位之初,手段狠厉,对手足亲眷也不曾留情,致使宗室凋零。而如今放眼朝堂内外,配称为“郡主”的,左不过是开国郡公魏家与楚家。
传言魏家长女入宫为妃后,家中仅剩的幺女,柔弱不堪怯懦怕人,鲜少出门。既如此,眼前这位便只可能是,楚家的楚沐瑶了。
楚家原是顾玄龄的母族,因这层关系,楚沐瑶自幼便在宫中教养,与她表兄顾玄龄最为投契,性格秉性也极为相似。
众人皆以为,顾玄龄回国继位,自然会娶这娇滴滴的表妹为后,怕是楚沐瑶自己,心里多半也是这般想的。可谁知,顾玄龄枪头一转,竟选了只见几面的魏家女。
眼见着入宫无望,楚沐瑶倒也不是那一棵树上吊死的执拗之人。
这几年,她便时不时地往北辰王府跑,勤得都快将这当作自家府邸了。
不过这郡主,是出了名的善妒,也难怪曹沫要将她推来顶这差事,既可躲了楚沐瑶刁难,又可将她掷在这火上烤,当真是一石二鸟。
说话间,石伯飞快转身朝她递了记眼色,姜鸢赶忙低头将手中的承盘奉上。
她正欲退下,却被一道慵懒的声线拦住,“你就是那新入府的侍女。”
楚沐瑶翻动手指,盯着染了丹蔻的指尖细细品着。她的手指又细又柔,保养得极好,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
姜鸢不想徒惹麻烦,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是。”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称奴婢。”楚沐瑶忽厉声呵斥,她蜷起的手指按在桌角,盯着姜鸢一字一顿,“抬起头来。”
见她似是打定了主意为难,姜鸢只得垂着眼眸,应声抬头。
楚沐瑶瞳孔微缩,眼前之人瞧着病容未消,可细看峨眉皓齿,玉骨冰姿,是一副怎样都掩不住的美貌。
石伯见状忙道:“郡主息怒,乡下来的小女郎,尚未调教,粗鄙不堪。”
“粗鄙?”楚沐瑶冷笑着斜睨了他一眼,“石伯怕是老眼昏花,这姿色,你管她叫粗鄙。”
她眸中杀意微露,可转向姜鸢时,却狡黠一笑,“女郎生得好样貌,只做奴婢,委实可惜了。”
楚沐瑶素日最恨人样貌出挑,尤其是顾北辰身边之人,如今这番皮里阳秋的夸赞,听得石伯大汗直冒。
正担心她会如何处置姜鸢,却听她只淡淡道了声“退下吧”。
石伯颇感意外,她竟这般轻易放过?
可还未等姜鸢抬脚,立在一侧的侍女便上前推了她一把,姜鸢未生防备,身子一失控,迎面朝地上那热气滚滚的烘炉扑了过去。
石伯伸手想拉,却已是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