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愤慨道:“我鲜卑男儿刀头舔血,马革裹尸,何惜身死。今日大军犹整,纵是白骨堆山踏尸而上也要拿下玉壁!城破之日我虽身死后人将至,关中男子当戮,女子当奴,虽小儿亦灭之,鸡犬不留!”此言一出,帐中人都惊异,不曾想拓跋焘平日只是一个亲信都督,副将牵马之人竟然能有此心。
高欢冷眼,“桃枝你是个狠人,只是我没记错,你是刘珉亲族彭城南人,刘珉文士耳。你怎么能做胡语,又发此言?”
拓跋焘倒淡定,“我自十六岁北上投军跟随高王,如何不知胡语?身入战阵不下百场,登城克关不下十座,又为何不能作此言?”
高欢命人赐酒一杯,拓跋焘仰脖而尽,高欢问:“你思乡吗?”
拓跋焘想起平城,想起彭城,又想起洛阳和邺城,点点头。
高欢说:“刘珉是个仁心君子他还盼你归乡呢。”
拓跋焘想起刘义隆一时心软了,自己若是死了他会伤心吗?他怎么办?他现在在邺城做什么呢?
高欢见他动容,又说:“鲜卑男儿也好,汉家男儿也罢,家乡故里都有父母手足,你也唱个家乡南歌让我听听。”
拓跋焘思来想去,“我不会唱南歌,只听过刘珉吟诵过诗,
“青楼一别戍金微,力尽秋来破虏围。
锦字莫辞连夜织,塞鸿长是到春归。
正怜汉月当空照,不奈胡沙满眼飞。
唯有梦魂南去日,故乡山水路依稀。”
普通军士也听不懂诗中之意,堂上众将多是六镇之人,听出这诗中之意有人心生不满,有人冷面敌视,更多的是沉默无言,祖珽不顾众人自顾自拍案叫好,“好诗,好诗。”
“唯有梦魂南去日,故乡山水路依稀。”高欢念着,“确实是好诗。”
年底高欢撤军回到晋阳,病势日益沉重,命刘桃枝护送高洋坐镇邺城,让斛律光护卫高澄速至晋阳。
正月初一,高欢强撑病体在晋阳宫主持年礼,将午阴风大作,浮动涌动,日蚀。
民间传言有大人物要死了,宫中也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娄昭君说:“天狗食日是君王失德,丞相为朝殚精竭虑正是疗效之时,尔等各司其职不得生事生扰。”宫中之人都喏然。
这日高欢被哭声吵醒,他以为是娄昭君毕竟除了她谁敢在这时节在他塌前哭呢,“你怎么能哭呢?”
“我怎么不哭,他们都说日蚀,你就要死了。”来人抬头一脸泪水模糊,原来是韩智辉。
高欢坐起身,替她擦泪,“日蚀为我,死亦何恨!”
“你是无恨,我呢?“
高欢捧着她的脸,“你是舍不得我吗?”
韩智辉抱住他,“何止舍不得,我随你而去吧!”
“胡说,涣儿还小,你好好的,来世你愿意跟我吗?”
韩智辉泣不成声,“你在怄我,你不知我的侮恨吗?我恨自己,恨母亲,嫉妒娄家女,若有来世当效文君夜奔!”
“你是因何而侮恨?是为今日的高王还是当日的贺六浑呢?”
“无论是高王还是贺六浑,只为门前两相顾,便知此生要断肠。”
高欢笑了,这笑容一如当年少年神采。
娄昭君在门外见此情景,也不由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