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锐利地扫过军士,沉声下令:“今日之事,一概不许告与圣上!你且给我记住,我如何无妨,万事先保她的安全!这是军令!再者——”他语气更沉,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维护,“有些事关系到她的清誉名声,传令下去,营中所有军士,管好自己的嘴,一概不许胡言乱语!违者,军法处置!”
商秋问:“娘子,我们还进去吗?”
沈听珠摇了摇头。
第二日申末时分,渚晏才上山来,他脸色灰败,眼睛睁开看了看,又无力闭上,声音嘶哑哽咽,“鲁仝,没了。”
他身形一动,取出一个盒子,递给沈听珠,“这是他留给你的…”
沈听珠抬手打开,只见盒子正中,放着四枚铁制的象骨,这些象骨样式与赵玉琮先前给她的那枚极为相像,可仔细端详,却见这象骨每一处设计、每一个接口,都打磨得恰到好处,又处处透着巧思,上手一试,显然比之前那枚更加趁手好用。
她翕动了一下嘴唇,一下哭出声来,又一头哭一头问:“他如今在何处?”
“南城门口。”渚晏声音颤抖得厉害,“丹境人将他扒皮抽筋,绑在城门口以示威慑。”
几人面如土色,含泪不语。沈听珠听了哪里能忍住,慌乱站起身来,“我要去南城门!”
渚晏拉住她,大声喝道:“不行,此时去太过危险!”沈听珠眼泪夺眶而出,满眼都是恳求神色,跪下身子,“师父!”
“我带你去!”赵玉琮忽地立起身来,睖起眼,立时想出关窍,“是谁泄了密?”
渚晏沉吟道:“下坞城一个叫晁五的赌徒。”
赵玉琮双手扶住沈听珠,瞳仁黑得深不见底。
董蒙士也道:“我也同你们一起去!”
三人议定,奔下山去,此时风正起,吹过山凹,凌冽刺骨。
两个时辰过去,三人躲在一处松树之后,这处距南城门仅有一两里,来往行人走过,忽听董蒙士重重喘息一声,他想转身挡住沈听珠的视线,已然来不及,她一眼看见,城门口挂着一具人尸,迎风胡乱摇摆,他个子短小,没皮没足,脸上没有面皮,浑身只剩下血淋淋的肉骨。
沈听珠身子剧烈抖动,失声就要叫了出来,赵玉琮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她的眼泪落在赵玉琮的手上,烫得他心中大恸,他抱紧沈听珠浑身颤栗的身子,哆嗦着手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董蒙士黯然神伤,和赵玉琮对视一眼,心中有了主意。
日色渐渐坠了下去,南城门远处刮过几阵冷风,阴森森的树林簌簌响动几声,再没了声响,四周静得鸦雀无声,再一阵风过,只听得“嗖”地一声,一支飞镖割断绳子,城墙上暗哨顿时警觉,搭弓正要射箭,却没发现身后站定一人,一扬刀,暗哨一齐倒地没了呼吸,鲁仝尸身直落下来,再一黑影覆面包住他,脚不沾地,速度极快飞走了。
*
下坞城赌坊,晁五今日手气正好,赢了一大笔银钱,乐呵呵出来方便,一抬头,不远处一道黑影直直盯着他,他浑身不自在,走了几步,这道黑影却如鬼魅一般跟了上来。
晁五额角蓦地浸出冷汗,转身开跑,身后不知何时又悄然走来一人,一脚踹在他的腿上,他哎呦摔在地上,正想跪地求饶,这黑影猛地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再一掌朝他肋处袭去,晁五早被酒肉掏空了身子,全然顶不住这一掌,只觉五脏六肺都要被震碎了,他吐了一口血,猛然睁大眼睛,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却发现他的手脚被绑在了一处,他面前站了三人,表情不善,晁五“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求少侠饶我性命!”
沈听珠手拿小短刀,一刀狠狠扎在他的大腿处,晁五痛得眼泪直流,叫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伤我?”
“无冤无仇?”沈听珠恨道:“若不是你,鲁仝何以丧命!”
晁五吓得脸色煞白,“我…我……”沈听珠蹲下身子,神情宛如罗刹,“冤有头,债有主,师父已死,我不会再听你任何解释,你既害了他!我便取你性命!还他的命!”
晁五还想说什么,下一刻,赵玉琮挥剑,当头斩落,腥稠的鲜血溅了沈听珠一脸,她闭了闭眼,表情如同木雕泥塑,心中却有一种解脱之感,片刻后,她才缓慢转身,对着鲁仝的尸身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师父,徒儿为你报仇了。”
天色微亮,渚晏望着远处升起的初阳,呼出一口冷冽的寒气,问赵玉琮道:“世子要去做何事?”
初阳照在赵玉琮身上,他面容覆上一层暖色,遥望远山,声音清亮,“待安葬好鲁工,我会去青州投军。”
“世子要从军?”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玉琮不愿活在祖辈庇护之下,已与友人相约,隐藏身份,用布衣之身入军营。”
半月后,几人行至大酆边地,安葬鲁仝于雪山之下,全了他的遗愿,身归故土。董蒙士套了马,问:“渚匠工往后去哪?”
渚晏道:“我和小四、商秋决定先回京阙一趟,再继续北上去看看。”
沈听珠从车舆探出头,与董蒙士告了别,又看向赵玉琮,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赵玉琮亦如是,想说“保重”,想叮嘱她路上小心,还想告诉她……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简短的:“再会。”
“世子,再会。”沈听珠努力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朝他挥了挥手。
赵玉琮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利落地翻身上马,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入茫茫雪原之中。
几人就此告了别,天南地北,各自踏上路途。
是道: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