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臻凝视着她含泪的双眼,眸中翻涌的怒意渐渐沉淀,化为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他毫不犹豫地颔首,声音沉稳有力:“好。”
这个字,是承诺,也是决心。
谢臻探手入怀,取出一枚莹白的羊脂玉佩。
玉佩雕工古朴,祥云纹环绕,雕着并蒂莲样式,中间一个篆体的“谢”字,透着温润光泽。
他郑重地将玉佩放入嘉宁微凉的手心,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
“拿着。”谢臻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这是我祖母临终前所赠,言道可护佑平安,嘱咐我……将来交予妻子。”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眼底,“虽你我婚约,当初只是两家祖母的口头之约,两位老人家也已仙逝……但在我心中,此约重逾千斤,天地可鉴。我绝不会放弃,也绝不会让你一人面对。”
两人的膝盖几乎相抵。
“嘉宁。”谢臻唤她名字,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担着。”
嘉宁撞进一双盛满柔情的眼睛里,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么小,却那么清晰。
她握紧那枚带着他体温的玉佩,温润的触感带着神奇的力量,熨帖她冰凉的心。
祖母留给未来妻子的信物……
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和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泪如雨下,只能用力点头,将玉佩紧紧贴在心口。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谢某此生,只会有你一位妻子。”
谢臻看着她落泪的样子,心头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扫过,又带着细密的疼。
他克制住想为她拭泪的冲动,只是放柔声音,如同立誓般低语:“很快,我便来提亲。”
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外传来碧云的声音:“姑娘,侯府到了。”
短暂的旖旎与沉重被现实打断。
谢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万般情绪,恢复平日的端方仪态,只是看向嘉宁的眼神,依旧温柔而坚定。
他动作利落地先行下车,然后伸出手臂,稳稳地扶住随后探身出来的嘉宁。
嘉宁的手轻轻搭在他的小臂上,借力站稳。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她眼中泪痕未干,却已燃起希望的光。
天光在他眸中流转,犹如静水深流,“等我。”
短短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她看见谢臻眼中翻涌的情绪,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看见他喉结滚动吞咽下所有未尽之言。
他们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却比任何时候都靠近。
风滚过,吹起两人的衣袂,在空气中短暂交缠,又缓缓分离。
“告辞,谢公子。”嘉宁轻轻道,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依恋。
“保重。”谢臻视线扫过她紧握玉佩的手,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
骏马轻嘶,他勒住缰绳,看她最后一眼,眸光深沉似海,饱含着担忧、坚定和不容错辨的情愫。
嘉宁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才缓缓低头,攥着玉佩的手紧了又紧。
她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嘉宁刚踏进府门,秦夫人身边的刘嬷嬷便带着两个丫鬟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眼里透着审视。
“三姑娘可算回来了。”刘嬷嬷声音恭敬,却不容拒绝,“夫人正等着您呢。”
她指尖微蜷,面上不显,只轻轻点头:“有劳嬷嬷带路。”
正院静得落针可闻。
秦夫人端坐在上首,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嘉宁上前行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秦夫人没急着叫起,只缓缓拨动佛珠,半晌才开口:“今日去寺庙上香,可还顺心?”
嘉宁垂眸:“托母亲的福,一切顺遂。”
刘嬷嬷适时地插话:“老奴听闻,三姑娘回来时,谢家公子亲自送到了府门口?”
秦夫人指尖一顿,目光落在嘉宁身上:“谢家公子?”
嘉宁抿唇不语。
秦夫人轻叹一声,语气似惋惜,又似责备:“你年纪小,不懂事,可谢家是什么门第?若传出什么闲话,旁人不会说谢家公子轻狂,只会说你不知检点。”
刘嬷嬷立刻附和:“夫人说得是。三姑娘,您可别糊涂,咱们侯府的姑娘,名声最要紧。”
嘉宁仍低着头,袖中的手却微微攥紧。
秦夫人见她沉默,语气渐冷:“太子妃今日派人来问,说你前些日子受了惊,身子可大好了?”
嘉宁指尖一颤。
秦夫人盯着她,缓缓道:“太子妃体恤,特意嘱咐,让你好好养着,别多想。”
话里有话,她听得分明。
刘嬷嬷递上一盏茶,秦夫人接过,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又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嘉宁抬眸,声音平静:“女儿明白。”
秦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既然明白,那就回去抄十遍《女戒》,静静心。”秦夫人语气淡淡,“这三日,你就不必出门了。”
嘉宁低头应下:“是。”
刘嬷嬷送她出门时,压低声音道:“三姑娘,夫人是为您好,您可别辜负了这番心意。”
嘉宁没接话,只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天色已暗。
她刚在窗边坐下,便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阿宁?”柳姨娘轻轻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
嘉宁起身去迎:“娘怎么过来了?”
柳姨娘将茶盏放在桌上,拉着她坐下,细细打量她的神色:“方才听说夫人叫了你过去,可有什么事?”
嘉宁摇头,语气平静:“没什么,只是问了问今日去寺庙的事。”
柳姨娘见她神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又温声问:“今日上香还顺利吗?可求了什么签?”
嘉宁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低声道:“求了支平安签,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柳姨娘点点头,目光忽然一凝,落在她的耳垂上。
那处有一道细小的伤痕,虽已结痂,却仍能看出是被硬物刮破的。
“这伤是怎么弄的?”柳姨娘眉头微蹙,伸手轻轻碰了碰,语气心疼,“疼不疼?”
嘉宁下意识偏头避开,又勉强笑了笑:“不小心被钗子勾到了,不碍事。”
柳姨娘盯着她看了片刻,叹了口气:“阿宁,在娘面前,你不必瞒着。”
嘉宁沉默一瞬,低声道:“是太子……硬要给我戴耳坠,我没戴稳,扯伤了。”
柳姨娘指尖一颤,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却又很快压下。
她伸手替嘉宁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声音轻缓:“娘知道你不容易。”
顿了顿,她又问:“今日……谢家公子送你回来的?”
嘉宁抬眸,对上母亲的目光,轻轻点头:“嗯。”
柳姨娘看着她,语气柔和认真:“你当真想好了?要嫁给他?”
嘉宁没有犹豫:“是。”
柳姨娘静默片刻,才叹息道:“可你爹那边……至今没有松口。”
嘉宁抿了抿唇,缓缓道:“娘不必去求他了。”
柳姨娘苦笑:“娘只是不想你受委屈。”
嘉宁握住母亲的手,指尖微凉:“我不委屈。”
柳姨娘反手握住她,掌心温暖,掩不住眼底的忧虑。
母女二人一时无言,只听得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柳姨娘才轻声道:“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娘总会站在你这边。”
嘉宁眼眶微热,低低“嗯”了一声。
柳姨娘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别熬坏了眼睛。”
嘉宁点头,送母亲到门口。
柳姨娘临走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柔声道:“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娘。”
嘉宁目送柳姨娘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才轻轻合上门。
更深露重,院外传来几声虫鸣。